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200章

作者:花半拆 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无限流 近代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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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禄双村薛老地主的长孙娶了个男人过门做媳妇。

那年头富户家免不得三妻四妾,却还是头一回碰上男人娶男人的怪事。村里人死封建,舌根嚼得那新媳妇大门不敢出。

大抵薛家人也觉着丢脸,回回聊到那门亲事都摇头摆手,叹说家里阴盛阳衰,娶男人乃老神仙指点的辟邪法子。

然而不过一年,薛氏老宅就死了人。

据说那人是跳崖死的,摔得血肉模糊,找到的时候已看不清模样。

起先村人都不知道究竟死了何人。

后来是薛家那疯跛子说漏了嘴。

他藏不住眼底的笑,乐道:“那男媳妇跳崖啦!”

***

正值落日,天灰阴灰阴,也不知是托阳公还是云师的福,瞧不着半点斜阳。

文侪猛一回神,这才发觉自个正处于一逼仄小屋当中。这屋子算不得鄙陋,屋梁皆是肉眼可见的好木材,只是尘灰过甚,一分不似人的住所。

虽说窗门紧闭,外头寒风呼啸声却依旧清晰。此刻他身上衣裳错季一般单薄,露外的线头挠着他的下颌,叫他耐不住仰了仰颈子。

在他不远处坐着一妇人,她眼下灰紫一片,眼袋鼓囊囊的活像下一瞬便要炸出脓水。她手上动作倒是细致,两指捏着根绣花针,针头刺破她手上那薄薄的红衣,待到扯出白线头又绕回来,动作反覆,恍若无休无止。

那女人正絮絮叨叨地同文侪嘱咐着什么,谁曾想话语进了他的耳朵后却尽数变作了嗡鸣,实在叫他一点儿也听不清。

文侪不由地感到憋闷,原是想敲打两只耳几下,四肢却不受控,他仅能咬紧牙关胡乱使劲。片刻后才忽似脱离鬼压床一般,淌着冷汗嘶吼道:“妈,您甭说了——!”

那妇人原来是郑槐的妈。

发丝黑白交杂的女人愣了一愣,很快又耷拉下脑袋缝衣裳:“哎呦,看看,又来了!连妈的话都听不进,还能干些啥呢?妈不是担心你干错事儿么!你不比你哥他,从小就傻气马虎的……今儿住到人家屋檐下,倘若还不知收敛收敛性子可怎么办?真不知薛大少他看中你什么……唉!”

文侪缓慢地喘气,一面活动起五指,一面接续听那女人说话。

“我可同你说了啊,之前你都是同薛大少他通书信,人家话说得好听,那是因着他先前不过见过你一面,只瞧着你的面孔,恰巧对你有个好印象。今儿你住进薛宅,许多事儿得当着人面干,你哪怕是委屈自个儿也得讨那人欢心,可千万别惹祸!”

书信?薛大少?

文侪默默听着,片晌见那女人话中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堆出个笑脸,说:“妈,我身子不大舒服,到屋里歇会儿啊。”

妇人闻言才又掀起自个儿那堆满脂肪的眼皮,咂舌道:“真是……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文侪哈哈笑几声,打了个马虎眼便钻进内屋去。

屋内有两张矮木床,显然是刚拼凑好的。木床钉子没藏好,尖头还裸|露在外,上头浇洒着好些粉状的木屑,应是床里生了粉蛀虫。

文侪从刚才那女人的话里确定了一个事实,今儿他母子俩寄人篱下,屋主姓薛。依他母亲所言,那薛大少很满意他,可眼下单看这屋中陈设,似乎他的待遇也不见得有多好。

“为何寄人篱下呢……”文侪喃喃自语,屈腰拉开眼前那罩灰的二屉闷户橱,从里边翻出一沓信件。

由于这阴梦中的主角郑槐的字体已同化作他文侪的字体,再加上标有“壹贰参肆”式样的序号,文侪很轻易便将信件的顺序排了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回信和来信都在他手上,估摸着又是阴梦的什么扭曲机制,好在不必费心找信,倒还方便了他。

他将信件挨个拆开读——那薛大少名为“薛有山”,写信时喜好以情诗开头,分外注重卖弄文采,信中几句不离鸳鸯、红豆、连理枝诸类有关爱情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情书,只是封封皆以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乐事作结尾。

他,也就是郑槐,倒是皆给回了信。

通过信中语气来看,他起初似乎并不为所动,口吻比起说是淡漠更像是受宠若惊的惶恐。后来他像是叫那薛有山的浓情感化,渐渐地也开始同那人剖心肠,故而那些书信看来就像一对有情人的来信。

文侪已顾不上思索俩男人的暧昧感情在这年代是否奇怪,只觉得那薛有山的回信隐约有些怪异。

就拿那第三封来说,他郑槐前头刚同薛有山分享了自己家遭土匪打劫,险些连命也赔去的苦痛事,那薛有山回信时却是置若罔闻,自顾讲起家中各类的大红喜事,颇有些你我不同,幸灾乐祸的味道。

文侪不作评判,仅先给那位薛有山薛大少盖了个“情商低下”的印。

他原想着再把这屋子仔细翻它一翻,谁料外头忽而响起了刺天穿的唢呐声。这屋的窗子都给红纸糊了上,他见窗子推不开,便跨个大步出房去推门。

外头那妇人并未阻拦,只暗自裹紧了衣裳。

门一敞,北风吹。雪花雹子似的往人面上扑,文侪抬臂挡目,眯着眼看从屋前行过的一支仪仗队。

队中人个个面色铁青,神情颇肃穆,僵尸爷般排着队朝别院行去。由于队中人有穿红的也有穿白的,文侪一时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为白事还是红事来的。

他将眼眯作缝,见依旧瞧不大清,正要跨过门槛出去,没成想却倏然给他妈勾住了领子。

干瘦的指腹贴住他的颈子,那女人吊起嗓骂道:“小兔崽子,你、你你!人薛家办事儿呢,你瞎凑屁热闹去?!”

“这……”文侪定了定心神,讪讪一笑,“妈,雪太大,瞧不清楚东西嘛!我就想去看看那些人干嘛去!”

“你看、你看个狗屁!”

文侪仍旧是笑:“妈,您知道他们干嘛去么?”

那妇人瞟向外头,咬了咬自个儿那发裂的双唇,说:“可不是因这薛家近来闹鬼么!天黑后就要由方家人办办法事,跳跳大神……咱用完晚饭后还得去给薛家祖宗烧香求平安呢!”

***

沉重的上睑被掀起,眼球忽地暴露于潮湿的冷空气中,铺满视野的艳红倏然刺痛了戚檐全身的神经,叫他彻底清醒过来。

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声量忽高忽低,好似并不如何在意他这个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花梨木椅上的毛头小子。

戚檐猜自个儿这回应是占了个纨袴身份,因而并不急于插嘴,只一面扫视屋中布置,一面听二人讲话。

正对门的地方摆了个红木几案,正上方的墙上贴着“囍”字,近处是雕龙凤的樟木大箱,远处则是随寒风飘拂的罗纱双层斗帐。

“我可说明白了,虽说那小子和他妈都一副穷酸样,骨子里却精明得很,怕是不给些苦头尝尝是不懂规矩的。哎呦,这世风日下,越穷的越是不识好歹,成日想些偷鸡摸狗的事呢!”那中年女人瞧着像是气坏了,红唇跟着抖上几抖,又有意深呼吸慢腾腾舒出一口白气。

“嗐!”老爷打扮的男人漫不经心捋了捋自个儿右边的八字须,啊啊几声,话分明已到嘴边却又生生将烟杆塞入口中堵住气。一对豆子眼倒是骨碌碌转,后来恰落在戚檐身上,便眉开眼笑问,“阿檐醒啦?”

“嗯……”戚檐心底想着测测他俩的包容度,于是没急着起身,照旧翘腿躺着,“您二位聊什么呢?”

女人见状叹一口气,一只戴着玉手镯的娇嫩手便摸到了戚檐的发顶:“还能聊啥,和你爸聊你大哥娶妻那档子事呗!那人儿今早已和他妈一块进门了……”

“妈不满意?”戚檐咧嘴笑着,不动声色躲开女人的手坐起身来,“新妇是长得丑还是脾气坏?”

“呸!”女人满脸鄙夷,又连叹几声,“那是长相和脾性的问题啊?”

“嗐……消消气!”老爷的眼神有些闪躲,再没看向戚檐,他不自在地放下菸枪,搓了搓手,出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山他犟啊!咱就不必棒打鸳鸯啦!”

“咚——”

闭拢的窗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响了。

女人拧着眉头:“再犟也不能说娶男人就娶男人啊!”

老爷安抚她:“咱们不也是没办法么……道长都说了……”

“哦?”戚檐挑眉笑起来,两指夹起桌上一红果子便玩似的抛入嘴中,一面咀嚼一面含糊道,“这一觉给我睡糊涂了都,差些忘了大哥娶的是男人了——叫什么名字?”

“嗳……好似姓文,究竟叫啥妈也记不大清。说来也是邪乎,妈一瞅见那男人的眼睛就觉着瘆得慌,撞了鬼似的。”

戚檐蓦地想起文侪那一对漂亮的眼珠子,笑了笑,这才不紧不慢将沾满汁水的手指在干净帕子上蹭干净:“文侪?”

“对对!”女人撞了撞身侧那老菸枪,又看向戚檐说,“你哥眼下人在外地,你可千万帮衬着点儿。到时候你娶妻,他也会帮你的。”

“我娶?也娶男人么?”戚檐扑哧笑出声来,他自顾起身往窗边走,听着身后女人呸呸呸几句嘟囔,也没停下脚步。

有啥好呸的?他戚檐不光要娶男人,还要抢大哥的男人呢。

他的目光在叠作豆腐块的绣花被缛逡巡几下,最后还是落去了闭紧的窗户上。刚才他总听外头有什么东西打窗咚咚响,按捺不住这才来瞧瞧情况,哪曾想窗户一开,一块石子便飞入屋中来。

庭前雪地白茫茫,俩个斜挎布袋的小孩一手攥着根冰糖葫芦,一手拿石子朝屋中扔,瞅见戚檐那一张阴恻恻的笑脸的刹那皆怔了一怔。

而后模样清秀些的那个一拍脑袋,皱着鼻指戚檐说:“斯丢皮!服儿!”

戚檐不知他说些什么,品了好一阵才品出stupid与fool两词。

他冲那念蹩脚洋语的男孩咧嘴一笑,不曾想其身旁那摆臭脸的小孩见状却朝戚檐翻了个大白眼,二话不说便将石子冲着窗子抛了来:“流氓!臭不要脸!”

“……”戚檐皮笑肉不笑,只觉再盯着那俩毛孩瞧,他们恐怕要朝他吐口水,于是倚窗问他爸妈,“那俩是谁家的孩子,要打我呢!”

那妇人伸颈瞅了窗外一眼,便开嗓喊了声:“臭小子又捣蛋!一放假就知道折磨你二哥!还不过来道歉!”

俩小孩哪里是听话的年纪,听闻大人骂是撒腿便跑。戚檐略微眯起眼,不知怎么觉着其中一个小孩有些眼熟。

“阿美和无平就那坏脾气,从小到大都不服管教的,同小孩子怄气做啥?”老爷摩挲着菸枪,琢磨着什么似的。

戚檐闻言却是一愣,于是回头问他爸:“您说他叫什么?”

“方大爷的‘良辰美景’,第三个儿子‘方美’啊!嘿,男孩取这名怪吧?”

“不,不是这个,另一个……”戚檐盯着雪地里俩人的背影看得出神。

“去外头读了一年书,连自家亲弟弟叫啥都忘啦?”那女人笑起来。

“咱家小宝,薛无平!”

第179章

庭前白雪被毡靴踩得嗤嗤响,戚檐摆出个大喇喇的纨袴样,几步赶过去便拎了那俩吃糖小孩的后领。

“瞅见哥哥不叫便算了,怎么还乱扔石子砸人?”戚檐松开泥鳅一般扑腾的方美,转而将两只手摁在薛无平的肩上,亲昵道,“小宝,叫声二哥来听听?”

他粗略一瞧,那薛无平此时约莫9岁,稚气未脱,两颊被冷风冻得红扑扑的,龇牙咧嘴,活脱脱一副不服管教的顽童模样。

“滚蛋,松手!”薛无平一蹬腿便踹向戚檐,却被那吊儿郎当的家夥给躲了去。

“哎呦,你还这么小脾气就如此坏,怕是到老都改不了喽!”戚檐笑着俯下身,食指朝着自个儿的脸,“我问你,你认不认得我?不是你二哥,是‘戚檐’。”

方美曲了胳膊肘撞薛无平,乐得眼睛都弯了:“这就叫‘服儿’。”

“我不认流氓作哥。”薛无平小嘴一噘,满不在乎地翻了一轮白眼,“下三滥做亏心事!”

“怎么总管我叫流氓,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戚檐骨子里就是个厚脸皮的混账,演起痞子来自然得心应手,但他也总得摸摸度在哪儿。

听了那话,薛无平反将冰糖葫芦塞入金贵口中,再不乐意张嘴了。倒是一旁的方美拿吃完的竹签戳戚檐的手臂,鼓着两腮含糊说:“我爹说了,你俩忒下流,那男媳妇也是个傻帽儿!”

刚刚戚檐没仔细看,这会儿挨近了才发现那方美戴着顶极其花哨的虎头帽,那帽子寻常是给满月亦或周岁的婴孩戴的,得亏他脑袋小,否则怕是硬塞都塞不进去。

“他俩结婚,干我屁事?”戚檐一只手揉上方美的虎头帽,套近乎问,“你这小孩抢谁帽子戴呢?”

“我弟一个脑袋又戴不了两顶帽子,这比我那顶暖和。”方美打掉他的手,蹲下身拿竹签在雪地里画王八,“甭和我讲话,我爹说了,和流氓玩的迟早要变流氓。”

戚檐一笑,原还想再追问那“男媳妇”的事,哪曾想话还没出口,身后先传来薛母的叫唤——

“嗳!你们仨还吃不吃饭啦?快来!”

***

薛无平和方美闲不住,饭没扒拉几口,捧着碗便不知跑哪儿玩去了,以至于偌大的薛家,一块吃饭的仅有三人。其实这薛氏老宅中人不算少,只是那些人多只露了个脸便拿碗分菜回了自个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