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合鸽鸟子
这处公寓楼位于郊区,出大门后绕着围墙跑十来分钟,就能抵达一处山脚。一人一狗每每跑到此处,秦戈都会松开牵引绳任由金毛撒欢般往上跑,又跑回来看看主人走到何处,再迈开四肢往前冲探路,等秦戈登上山顶,在最暗的夜眺望山脚下最亮的城市灯光,他体力依旧充沛,金毛则吐出舌头喘息,趴在秦戈脚边不愿意走动,用脑袋蹭秦戈的大腿,希望主人把自己扛下山。
这是只很听话、又会撒娇的金毛。
这只金毛突然警觉,朝他们来时的小路吠叫,好像有人跟踪他们,隐藏在丛生的树林里,秦戈顺着金毛想要冲过去的方向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也就没有松开牵引绳。
秦戈最后陪着金毛慢慢走下坡路回家。进屋后,他从冰箱里拿出自制的狗粮,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等待的过程中他定定地站在厨房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这个楼层另一户人家的厨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户人家的百叶窗就没拉起过,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用手指轻轻一扒,倒是可以观察对面的秦戈。
微波炉“叮——”的一声并没有吓到秦戈。他把食物放到狗碗里,金毛吃得起劲,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它吃着吃着还会倒立起来,就差把整个身子都塞进碗里,胃口好得秦戈也想吃个夜宵,倚靠在橱柜前,手里拿着盒巧克力,边吃边看金毛吃,像是能透过一条狗对食物的珍惜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只存在于他回忆里的人。
秦戈最后看了眼对面厨房的百叶窗,将被舔的很干净的狗碗又洗了一遍,往卧室走去。金毛一直跟着他,想和他一起进那个房间,但秦戈毫无商量余地地把它拒之门外,把偌大的客厅和温暖的小窝留给他,好像它被秦戈抱在怀里入睡的日子并不存在,而它那时候明明更可怜,更弱小,毛色更脏性格更胆怯,像条野狗流落街头,被秦戈捡回去养大后才发现是条金毛。
已经长大的金毛呜咽一声,趴在主人的卧室门前。一门之隔,它的主人并没有入睡,随手放了几件衣服进行李箱,又看起了打印好的医学相关的英文文献,在空白处划划写写,期间看了好几次手机都没解锁,只是看时间而已。
这似乎就是秦戈下班后的生活了。如此一个人独处不知是他的享受,还是随着时间顺水推舟。
秦戈第二天还是去了住院部,跟着其他师兄查房、看病历。他站在护士台前了解某床病人的用药,他视野一黑,有双算不上温暖的手盖住他的双眼。
不用来者开口,秦戈就能猜到她是谁。把手挪开后,方才话还没说完的年轻护士低下了头,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不打扰他们交流。秦戈再扭头,满脸笑意的杜欣怡显然没留意到那位护士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直接问:“有没有想我?”
秦戈没正面回答,柔声反问:“想去哪儿吃午饭?”
秦戈本就不需要值班,换下白大褂后就同杜欣怡一起离开。等车开出医院身边再也看不到秦戈同僚后,杜欣怡才称兄道弟般拍秦戈的肩膀,问他:“这次表现得还不错吧。”
“你每次都装得跟真的一样。”秦戈对这位发小的演技心服口服。秦戈并没有公共社交账号,自从在马老师的纪录片露脸后,还真有人千方百计搜刮到他的联系方式,或者为了见他一面专门找到医院。
场面一度尴尬。秦戈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他自己不着急,有的是人替他着急。秦戈不堪其扰,大多数成年人又不信“我在等人”这种一听就是在敷衍的话。秦戈只得谎称自己有女朋友,对方是老家潭州门当户对的发小。
而对于假扮女友这种有辱清誉的事儿,杜欣怡求之不得。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毕业后本可以在大学所在城市工作,还是遂了父母的愿回潭州考了个公务员。小城镇的生活一眼就望得到头,她的父母下一步就是给她安排相亲,女婿候选人全是家境优渥的潭州本地人。
杜欣怡的父母希望晚年能享女儿在旁的清福,杜欣怡觉得荒诞的同时又不敢当面反问,如果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鞭策自己好好读书,读好书,考那么好的学校,学在小城镇里无处施展的专业。
所以杜欣怡和秦戈一拍即合。不再单身后,秦戈在流媒体上的讨论度也有所下降,他还需要三年才能正式毕业,从医院拿工资而不是导师的补助津贴,在他真正成为一个医师前,杜欣怡的父母也不会急着要他们办婚礼。
两人终于得以喘口气,耳根子清净,摆脱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外在声音。他们找了一处餐吧形式的咖啡馆,杜欣怡盯着坐对面的秦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严肃道:“要不我们假戏真做吧。”
秦戈从容不迫:“这个问题的决定权好像不在我手里。”
“切,没劲。”杜欣怡吐吐舌头,被秦戈说中了。她就像个翻版的戚渺渺,家世好样貌也好,却至今没谈过恋爱,对纯粹的爱情还抱有期待,断不可能接受另一半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
“真羡慕戚阿姨……”杜欣怡这时候有些自言自语了,她看过戚渺渺的节目和游记,还有那些故事——主人公历经磨难后总能和一切达成和解,拥有新的爱情和美好生活。她创作的人物也是她自身的真实写照。
杜欣怡神游,望向咖啡馆的窗外,秦戈看着她,并不打算戳破自己母亲给那么多女孩编织的两全其美,反倒是被杜欣怡突如其来的疑惑问住了。
杜欣怡想知道:“戚阿姨在最新一期vlog里说,她和陆崇舅舅的关系深厚到不需要人为的仪式来加保险,可我怎么记得……陆崇舅舅有一段时间,还是很想和戚阿姨办婚礼的。”
秦戈正思忖该如何把这个问题模糊化,上一秒还不得其解的杜欣怡在下一瞬就被手机屏幕的亮起吸引走注意力。不像秦戈,她几乎不屏蔽多人群消息,提醒道:“快看qq里的高中群。”
秦戈这才掏出手机,点开和二班的兄弟群,林记在里面问了句,这周末有没有人在潭州,可否借他件校服白衬衫拍结婚照。
这个兄弟群在林记发言前已经冷清好久了。两个班八十多个人毕业都快九年了,全都是潭州中学那一年的精英,除了杜欣怡极少有人回老家工作,就算回了,也不好意思透露,林记问完后无人答应。
林记无奈,只能缩小范围,在名为【杭潭沪三地社畜五人组】的微信群里问:吾日三省吾友,有高中校服否?衬衫否?这周末在潭州否?
脱缰的马siri:【莫鸡言鸡语,说人话。】
林?金融民工?鸡:【人话就是我这周末要回潭州和陈小鸭拍婚纱照!我们要重温高中的青葱岁月!】
脱缰的马siri:【重温高中被陈小娴揪着耳朵河东狮吼的日子?】
林?金融民工?鸡:【???儿子你很牛逼啊,怎么说你妈妈的。我看不说人话的是你吧,我可是知道你公司地址的,你信不信我火速赶到你的办公楼删你代码。】
脱缰的马siri:【(冷漠jpg)不,你没有机会了,你已经辞职了,从沪奔杭为了爱情,从此这个群里在沪的只有我一个了……】
马思睿和林记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群里拌起嘴来了。这个小群可比和兄弟班的大群活跃多了,从读书到工作,这个家庭关系混乱的五人小团体越来越阴阳怪气,也越来越情比金坚,你被甲方爸爸气哭了我叫你声爸爸让你开心,我手术刀都没拿过你就口嗨了不止一年要把全家老小性命托付……
当然了,人还是会变的,八年过去,秦戈线上线下都愈发沉稳少语,不复qq六人组时代那么活跃。比起和这样的秦戈假约会,肯定还是看林记和马思睿阴阳怪气有意思,杜欣怡边看一条接一条的讯息,只顾着笑,毫不疑心林记自己的校服哪儿去了,又为什么要挑这样的日子回去拍婚纱照。
但他们这一对是真的要办婚礼的,陈小娴也闲不住了,打断道:【崽,告诉妈妈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校服,有的话这个星期六能不能回潭州,动车也就三小时……】
马思睿实属无奈:【妈咪,众所周知996是福报。】
林记失望到手滑:【崽,你让妈妈很失望。】
马思睿被吓到:【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杜欣怡发出个笑哭的表情包。群里的各位都知道她和秦戈正处于假情侣关系,见杜欣怡在线,便@秦戈,秦戈没反应,林记便让杜欣怡问问秦戈能否帮上忙,两人身高体形都差不多。
杜欣怡一脸期待地看向秦戈,秦戈抿了口饮品,点头答应,爽快得杜欣怡有些不敢相信,还是林记反应快直接电话打过来,得寸进尺地问秦戈能不能借他一件,再自己穿一件。
秦戈安安静静听林记讲安排和计划。除了结婚照,摄影师还会拍他们俩和秦戈的合照,在婚礼上播放作为多年友谊的纪念。
秦戈轻叹:“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我给你当伴郎挡酒就是最好的见证。”
林记是个讲究人:“可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办婚礼了,你过两天却要和导师去欧洲,归期不定,你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秦戈唇角轻轻一勾:“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的会议在欧洲?”
“我——”林记咋舌了半秒。他在上海当了三年金融民工,即将到杭城继续当金融民工,天天要和人打交道,圆滑世故得在朋友面前也游刃有余,很快把这一细微的吊诡糊弄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顾虑——
秦戈接下来的那句话在林记的意料之中:“我这周末走了,狗怎么办?”
林记知道秦戈一年前捡过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本以为是被遗弃的幼年土狗,万万没想到养着养着丑小鸭变天鹅。
林记早料到秦戈放心不下那只金毛,但秦戈过几天要出远门,肯定联系过提供寄养服务的宠物店。他刚要建议秦戈把狗多寄养几天,他听到杜欣怡不太响亮的声音道:“我帮你照顾两天吧。”
杜欣怡伸手问秦戈要他的钥匙。他们假扮情侣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从未去过秦戈的公寓。
这和之前一起商讨的计划不一样,林记很是错愕,他又听到杜欣怡说:“你愿意和我导师见五次面,我还没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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