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梵砂
他是一个被“孤立”的人。
可是，当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他的格格不入，他的冷心冷情，都因为����原来他本不是一个人。
姜衡以为这样或许也不错，可就在刚才，当宋傲直视着他的双眼，反复强调他就是姜衡，是他“喜欢的人”的时候。
莫名的，姜衡就感觉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灌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始终被压抑着的，沉睡着的东西，缓缓苏醒了过来。
而当他碰触宋傲的时候，他与世界之间的那一层隔膜，消失了。
就在此刻，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世界的感知一下跃升般的提升了一大截。
无论是对物质的感受，还是对情绪的感知，都让他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体验。
所以，这就是……成为一个人的感觉吗？
姜衡心中的千回百转，宋傲与陆风华两个人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此刻这两人正在某种也十分奇妙的“双重认亲”体验中。
这其一，自然是来自血缘上的“亲”。
虽然眼下看来，陆家血脉也并不是什么好的传承，但至少，这血脉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隐约之中便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而这其二，便是同样领略过另一个世界文明的亲近感。
陆风华简略将自己与龙的约定，以及成为“时间之外的人”同宋傲讲述了一番，随后便十分揶揄的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装深沉，一言不发的龙。
“限于穿梭世界的规则，当你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必须剥夺你所有的记忆，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蓝星人。”陆风华总结道，“但是如果到了时间，你直接‘穿越’过来，估计也会觉得十分奇怪，说不定情况还会变得更加不可控，所以我和龙商量之后，就提出了‘网络小说’这个方案。”
他这么一说，宋傲自然是瞬间就明白了，忍不住给陆风华竖起了一根大大的拇指，“这可真是个高招。”
“法子是我想的。”陆风华欣然接受了夸赞，然后还不忘把队友给卖了，“但是我一开始提出的方案是，让龙利用空间规则，直接把这个世界的故事生成一个作品，投射到那个世界去，然后让你接触。用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像大多数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一天你读了一本书，后来你发生了意外，穿越到了书里，由于你和里面的配角是同名同姓，这样就基本可以解释得通了。”
“但是……”陆风华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这转折词后面要说的话，“由于我只能用光脑和龙进行交流，没有办法跨越时空和你交流，所以我只能提出建议而已，最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后来你经历的那样。”
陆风华说着把目光瞥向了还在装深沉的龙，“不知道我们的大作家，星辰大海先生，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这件事情？”
“……”龙金色的眼瞳有些心虚的撇开，显然并不想谈谈。
然而陆风华的死亡视线始终钉在它身上，让它感觉自己的龙鳞都要竖起来了。
宋傲眨了眨眼，他感觉被陆风华这样逼迫的龙有一点儿可怜����好歹是一条堂堂大龙，结果操作翻车不说，还要被抓起来当典型批判，不得不说实在是有点惨。可是宋傲又的的确确感觉十分好奇，因此完全没有阻止陆风华行动的打算。
见龙持续装死，陆风华幽幽然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倒回去重来一遍了，但我还是要说，宋傲，这件事从头开始就是这条龙坑了你，所以你以后大可对他更理直气壮一点，不用觉得欠了他什么。”
听到这话，龙的身体又是再度一僵，宋傲则把目光挪回到陆风华身上，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龙……它坑了我什么了？”
见那条龙仍旧不愿意承认，陆风华有些揶揄的轻轻摇了摇头道：“它是不是天天拉着你讨论来讨论去，然后各种诱导你，说这个男主角就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创作的？要不是它故意这么诱导你，你怎么会喜欢上姜衡，处处为他着想？它这种行为，就是事先在你脑子里先入为主的植入了一个观念！”
“本来的确是你欠姜衡多一点，这一次重新来过，我们打算走出不一样的世界线来……但是这和你喜欢姜衡有任何关系吗？好兄弟不是一样可以？”
“……！！”宋傲的脸突然爆红起来����等等！他不是刚刚还在想，这些事情绝对要瞒住，不可以让姜衡知道的吗？！现在小舅舅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在旁边的姜衡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两人已经彼此确认了心意，甚至不用言明，也可以确认未来他们都会伴随彼此一直走下去……
但突然被揭穿了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会觉得很让人害羞的好吗！
而此时，一直被“污蔑”的龙，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回应了，“陆风华，你不要以为你是有一点特别的，就可以在这里随便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创作的是纪实文学，并不是添加了乱七八糟想法的同人历史小说，更没有搞什么拉郎配！听清楚了没有，是基于事实的！”
“放屁，我不信，你基于什么事实？”
“基于宋傲早就喜欢姜衡这个事实！”
宋傲：“……”得了，不用解释了，他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虽然他们讲的的确都是事实，但有些事情，存在是一回事，讲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暴自弃的宋傲干脆一歪头，直接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姜衡怀里，没脸去看这一人一龙继续吵吵嚷嚷了。
而宋傲的这一举动，倒是令姜衡心中一暖，他又把宋傲搂紧了些，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贴着宋傲的耳畔轻声道，“其实我也很早就……就算从最一开始，哪怕有母子蛊之间的影响，我也从来没有和那些人……我从来，唯一盼着的，只有每次和你见面。”
也不知是因为听到了他说的话，还是因为被姜衡说话时候稍待出的热气流影响，宋傲的耳根更红了。
而那边，龙和陆风华都还没有丝毫自己泄露了宋傲心事的自觉，还在吵吵嚷嚷。
尤其是感觉自己受了莫大委屈的龙，“你可以说我法术不精，但是你怎么能说我的小说写的不好？我可以宇宙管理者，你们的事情，哪有我不知道的？呵，如果说我写的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你们原本做事的时候，就有问题！”
“读者常常说什么情节逻辑不自洽，我简直懒得理他们！现实生活很多时候都压根没有逻辑可言，偏要小说讲逻辑！”
“你刚刚说的，不就跟这些无理取闹的读者一样吗？我明明就是基于事实写的，官方CP，盖章认证的，结果你非要跑来跟我说他俩不是，你比他们自己还懂他们的感情啊？”
眼见陆风华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从来没有在嘴仗里占过上风的龙禁不住洋洋得意，乘胜追击道：“哼，我就是什么都知道！如果有机会把你也放到宋傲当时的位置上，我写一本小说去找你，主角当然我就会写夏珏岱！虽然他看起来是个懦弱又优柔寡断的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足够温柔和包容，才能让你有种找到港湾的感觉，不是吗？”
“即便你从来都没有对他把那些感情说出口，但你之所以坚定了要报复陆家，报复陆诚和陆凡亮，甚至于后来一口答应和我合作，这一锤定音的原因，也是他们联手害死了夏珏岱吧？”
一个巨大八卦就这样从天而降，宋傲顿时就不害羞了，重新把脑袋抬了起来，好奇的打量着战场。
自鸣得意的龙已经甩起了它的尾巴庆祝胜利，而一向从容淡定的陆风华却显得眼神稍有慌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现在算是明白这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来刚刚宋傲就是这种心情。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忽而手心传来热度，陆风华下意识低头看去，就只见夏珏岱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这条命，不是都已经许给你了吗？”夏珏岱表情温柔，丝毫不见如同陆风华脸上的那种尴尬，“它刚刚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不怎么出色的人，尤其和你对比起来，风华，你像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只是一汪小小水潭，映着你的倒影。”
“我曾经自暴自弃，整个水潭都近乎于干涸，是你重新找到了我，把水倒了进来。所以，只要你还愿意在我这个小小的水潭上停留一刻，我心里就会永远映着你。”
这一番大胆发言直接把所有人都震在当场。
陆风华有些呆愣道，“你……你说把命许给我，是这个意思？”
是的，就如同龙所说的。
也许在旁人眼中，夏珏岱也不过是个稍微出色的普通人罢了。
可在陆风华的心中，他却从来都有不一样的分量。
或许是因为身为陆家人，对夏家有天然的歉意。
或许是从幼年时一起长大，少年时又一同学习修炼，在彼此的生命力烙印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或许……
有太多种可能，太多的原因。
但此时，那些都已经不重要的。
这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却从未奢望能够得到的情感����哪怕从来一次，他所想的也就只有抓住那一丝丝的可能性，找回这个人把他救回来。
甚至于，陆风华都做好了一切结束后，夏珏岱可能还是想离开帝国，也离开天城的打算。
毕竟，这些对于他而言，都是太过于沉重的回忆。
可现在他却说……
“……”看着那边已经浑然忘记其他人存在，只静静对视的两人，龙心中那些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就如云烟一般的消散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即便他赢了这场嘴仗……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它的龙蛋还是一个都孵不出来啊！可恶！
想到这里，龙甚至感觉有点悲从中来，十分颓丧的叹了口气。
不过，兴许是因为习惯了更长时间的等待与忍耐，他们两人倒是没有像宋傲和姜衡一样，按捺不住想要宣泄确认彼此的感情，而是很快就又抽离出来。
为了缓解刚刚的尴尬，陆风华装作若无其事的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向宋傲道：“时间回溯，又重新开始之后，我没有来找你们，毕竟那时候你们那边一切都是处于刚开始的状态，暂且放一放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我也制造了一场假死脱身。”
“接下来，我一面着手调查天城的情况，查阿岱的消息，另一面则返回帝都星，做了一些布置。不过，大厦将倾，帝国走向衰败的命运，却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具体的，等我们回到帝国之后再看吧。”
说到正事，陆风华也收起了之前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时间紧迫，我也只能捡一些要紧的事情做，所以反倒没有很关注你们这边，但后来听说了一些事情，好像也和我了解到的信息不太一致，所以，宋家这边，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宋傲点了点头，简略把他们进入上古秘境之前，宋家的情况讲了讲。
只是，从那时到现在，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而且还是如此动荡的两年，所以眼下宋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宋傲也不太敢确定。
“放心。”听宋傲讲完，陆风华结合自己进来秘境之前调查到的情况想了想，“这么看的话，虽然他们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摆脱宋斩的控制，但安全应该是无虞的，至少我们进来之前，你姐姐他们都还很好，而且最近宋家和匡家似乎走得很近，隐隐有要合作的架势，这自然也算是件好事，只不过……我担心吴家恐怕不会放任他们联合起来，恐怕会在中间使绊子。”
这段时间一直在秘境中，前后发生的所有一切接踵而来，令宋傲和姜衡都一心扑在如何解决天城的问题上，完全无暇去思考外面此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时候听陆风华提起来，自然也都是在心中感到了一股沉重。
宋傲微微叹了口气，“眼下帝国如此分崩离析，各自为政，还能回到之前的样子吗？这种情况，如果突然遭遇外敌，岂不是简直要生灵涂炭。”
“外敌倒还不至于。”夏珏岱补充道，“你们在进入秘境之前，可能一直都在潜心修炼，所以并没有太关注。比起夏陆帝国，盎克联盟更早的就陷入了动乱之中，各个联邦国接连宣布脱离，现在分裂成了无数小国，内战也已经打了两年，真要说起来，他们是不同小国与不同家族的混战，有的想分裂，有的想重新联合，局面比夏陆帝国这边更乱。”
宋傲一时哑然，但仔细想想，似乎当时的确也有听到相关的消息，只是后面事情太多，他们又被隔离在秘境这个与外界并不联通的世界里，自然也就渐渐把这些事情都忽略掉，抛之脑后了。
“但就算没有外敌入侵的隐忧，帝国这样分崩离析，门阀世家裁撤三军，各个拥兵自重，难道我们回到了帝国之后，全部都要回到自己的家族去，然后加入到这场互相倾轧之中？”宋傲眉头紧皱，显然对即将要面对的局面感到十分不满。
反倒是正从那个乱七八糟的帝国过来的陆风华不慌不忙，他眨了眨眼睛，提点宋傲道，“你这是一回来，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也就认同了帝国的统治了吗？那龙费尽心思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学习，岂不是都白学了？你要是说出这种话来，宋傲，那你的觉悟，岂不是还没有姜烁高？”
宋傲一愣，抬头与陆风华对视，在对方眼中找到了一抹肯定，他心中也涌起了一个稍微有些疯狂的想法����但，那可能吗？
见宋傲被一语点醒，陆风华又点了点头鼓励他道，“帝国的统治已经延续了上百年，由于长久的战争以及星际迁徙对历史的破坏，现在帝国的人民都已经全然不知道曾经的世界是一副什么模样了。”
“帝国历史说，陆家和夏家对帝国建立贡献了卓越的力量，这自然是不假，可实则，人类被迫出逃离开母星，并不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反倒是他们的足迹已经踏遍了这片星域，找到了适合定居的这片星域，在帝国建立的前夜……这才是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刻。”
说着，陆风华伸出手，轻轻在宋傲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扳指上点了一下。
一道金光闪现，扳指之中竟然凭空投射出一根卷轴。
那卷轴并非是实际存在的，只是一道虚影，可当陆风华的手碰上去的时候，那卷轴却如同画卷一样徐徐展开，呈现了一幅幅精美绚烂，却又残忍黑暗的图画。
“当时，大部分贡献最大的世家都主张建立君主制，因为这样即便他们无法成为君王，却也可以站着贵族、世家的身份，把持这个帝国的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
“但对此，当时贡献最大的四家，陆家，夏家，姜家，周家却都并不同意。陆家想要建立一个层层阶级的帝国，简单些来说，就是类似虫族的社会体系，只有最高层成为‘大脑’，其余部分全部成为‘四肢’，并且他们想要进行铁血统治，一旦有不听话的肢体，就直接斩杀抹除，换上新的。”
“陆家提出这样的计划，其实是因为在星际征战中，这样的效率最高，而陆家也的确是所有家族里军功最高的家族。”
“可是所有世家都想成为‘大脑’，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之后，没有人想要成为陆家的‘四肢’。对于这种情况，陆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们有了一个秘密计划，那就是，把反对的家族抓出来杀掉，直接作为不听话的‘四肢’处理掉，让大家看看。当然，这也是一种威慑。”
“所以，结果也显而易见，很多家族偷偷联合起来，把陆家骗到天城这个地方，封印了起来。而夏家，可以说是饱受牵连����当时陆家与夏家的关系最为亲密，但夏家觉得陆家的计划不妥，因此才提前把陆家的计划泄露了出去。没想到那些人比陆家更狠，把夏家也一并封印在了天城里，美其名曰，让他们来看守人类与龙族的约定之地。”
“真实的历史都是用血泪写成了，你们从教科书上读到的只会是陆家和夏家牺牲过大，自愿退出一线，不参与帝国权力的运行，而为了纪念他们，帝国的名字被命名为夏陆帝国。”
“真相，很多时候都是令人不齿的。”
“撇开了陆家和夏家之后，帝国里功勋最高的就是姜家和周家了，再往下依次排下去，大约也就是你们今天所知道的一帝四门八阀三十二世家。有了夏家和陆家的前车之鉴，姜家和周家就都很清楚，如果他们想要一意孤行，恐怕最后也只能落到和陆家、夏家一样的下场。”
“很多时候历史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个看起来再伟大，再有能力的人，在很多时候也只能被浪潮裹挟着前进。很多人以为‘他’是浪潮本身。但其实那些以为都是并不存在的。”
“于是在那之后，帝国以多数世家的意志而建立起来，姜家登上了帝位，周家虽归于四门，但地位却一直稳稳压过了其他三门，成为帝国里唯一能与皇权制衡的存在。自此，帝国格局定下，世家也都安下心来。或许那时候，他们就有在想着，能够享受世世代代传承的富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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