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墙上的少爷
岑殊如梦初醒般丢开了他,恍惚着后退了半步。
半晌,才低低问道:“能走吗?”
雪稚羽“唔”了一声,四肢并用地撑起身子,似乎还没习惯后腿比前腿长那么多,挣扎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岑殊看着自己的衣袍在那具熟悉的身体上起褶磨蹭,突然上前抄着那人腿弯把对方抱了起来。
雪稚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将手臂蜷缩在身前,仰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岑殊绷紧的下颚。
后者并没有低头看他,大步流星地朝床榻走去,将怀里人放坐在床边时,余光中看见翻手星河上正中落的那颗黑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挥碎了棋子,又重新凝出了一颗。
黑子悠悠下落,“啪嗒”一声停在天元星位,与之前那颗落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围棋中常规为黑子先行;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点,正中间的一点,称为“天元”。
卦象如此显示,便与那天岑殊答雪麒那个“眼前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演算所寻找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岑殊猝然转头,扳起雪稚羽的下巴狠声道:“你到底是谁?”
后者被他吓了这么多次,此时被这样质问,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说、你如果觉得不对,可以再呜……再给我取一个名字,”雪稚羽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岑殊的手背上,委屈地说,“反正我爹一向是听你的……”
岑殊依旧紧紧捏着他,眼底染上一层薄红:“你在骗我。”
雪稚羽大声抽泣了一下,呆呆盯着他,完全不敢再说话。
那人几乎有些疯狂道:“你在骗我——!”
岑殊身上俨然已经失控的灵压,如一头暴怒的野兽大声咆哮着,比雪山上最凶猛的暴风雪呼啸声还大。
屋中悬挂的成千上百张画像在灵力卷起的狂风中哗哗作响,尖锐与浑厚声你争我抢,混合出似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雪稚羽甚至觉得面前的人会如猛兽捕食般向他扑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他没有。
宣纸撕裂的声音轻如蚊蝇,可岑殊却在瞬间捕捉到了它,暴虐的灵力霎时回收进身体。
眼前的少年人面色惨白,几乎与宣纸面同一个颜色,眼前人似画中人。
岑殊漆黑的眼珠子定定盯着他,雪稚羽以为他要继续质问自己了,可他也没有。
翻卷抖动的宣纸渐渐平静下来,大殿中又变回往日悄无声息的样子。
一片寂静中,岑殊开口,声音似是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对不起。”他说道。
泪花还挂在雪稚羽的脸上,可眼睛已经没再哭了,他反而又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
他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主人为什么总是要向自己道歉。
前一日也是,明明是自己咬了他,他却道歉;而此时明明是自己没回答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的主人却又在道歉。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雪稚羽直白地问道。
岑殊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摸了摸少年人的发顶。
“变回去。”
雪稚羽傻了:“啊?”
岑殊说道:“变回原型。”
“这又是为什么?”雪稚羽依旧不理解,话语间又露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你之前不是还一定让我化出人形?现在我化出来了,你却让我变回去?”
岑殊此时实在疲于应对雪稚羽这些问题,却不舍得再凶他,只翻手拿出一块熟肉哄道:“变回去,好不好?”
雪稚羽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到那块肉上,喉咙条件反射地咕咚了一下。
但化为人形后开了灵智,人就聪明了一些,此时并不上当:“但是我就算不变回去也能吃饭啊。”
岑殊:“可我不想给你。”
雪稚羽无辜地看了看他,遂闭上眼睛,半晌又慌张地睁开:“啊,我变不回去了!”
岑殊身上的灵压又有一瞬的起伏,只一下又被他压了回去。
“那就睡吧。”他有些僵硬地说。
雪稚羽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眼睛,似乎越来越不明白他的主人怎么这么能想一出是一出。
但劳累了一天一夜,此时被岑殊这么一说,困意却真的如涨起的潮水般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少年人乖巧应了一声,张嘴打了个呵欠,接着猛然一折腰叼住了岑殊托着的肉块。
岑殊猝不及防手上一沉,柔软的唇瓣擦着他的掌心,似是阖动下巴嚼了两口,紧接着,潮软的舌尖勾走他掌纹与指缝间残留的肉末汁水。
那异样却熟悉的触感几乎让他勉力驻守的心神豁然大开。
岑殊如同被抽了一鞭子般猛地收回手,指尖握进手心时似乎还能感受到皮肤下漫爬着的痒意。
雪稚羽直起腰,眼底带着一种坏事得逞的窃喜。
但窃喜归窃喜,他咽完食物却觉得变成人形也没什么好的,以前能吃半天的肉现在一下子就吃完了。
他这样想着,像以往兽型时舔爪子清洁自己那样,混不在意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岑殊心底的怒火又升了起来:“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这样!”
雪稚羽:“哦。”
用盘吃用手吃都一样的嘛,雪稚羽根本不在意。
况且他之前用盘吃得好好的,还是这人非要勾着幼豹在他手上吃,此时却又要变。
雪稚羽觉得自己启了灵智后弄不懂的事情反而变得更多了。
做人真是好难。
雪稚羽也不再纠缠,只向后仰身瞥了眼床榻,问岑殊:“以后我也要睡在这儿吗?”
他以前在墙角是有个小窝的。
倒也不是不稀罕床,但这人总是在床上小几边待着,幼豹天性警惕,不想在岑殊身边睡。
岑殊轻轻“嗯”了一声。
雪稚羽也不反驳他,翻过身向床内侧爬。
身后长长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衫下伸了出来,行走间衣摆被尾巴微微挑起,隐隐约约露着连接弧度的腿根,直直撞向岑殊眼底。
他霍然抬手,挥开锦被盖在雪稚羽身上。
厚重的被子抖开来,泰山压顶一般把少年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雪稚羽“嗷”了一声踹开被子:“我不要!”
岑殊一个头两个大:“那就穿好衣服睡!”
外袍本就不是好好穿在雪稚羽身上,此时被他这么一折腾,更是像腌咸菜一般拧巴在腰胯|间,露出与幼豹奶白胎毛一般颜色的四肢和胸膛。
“不要!不要!”他大叫。
“那便回你爹身边去。”岑殊冷眼看着他,“你爹不会逼你穿衣服、盖被子。”
但他会逼着豹修炼。
雪稚羽瞬间不闹了,滚了滚眼珠看向薄袍和锦被,一把将岑殊的外衣拉盖到头顶,闷闷道:“我穿衣服。”
满床春色都被遮掩住,岑殊不再看他,敛袍继续坐回床边看向几上的棋盘。
于是翻手星河又演算起来。
只不过与之前的寂静无声不同,黑白棋子交替落在棋盘正中的交点上,发出有规律的“啪”“啪”声。
岑殊的心沉到了谷底。
雪稚羽就是他的小羽吗?
岑殊无知无觉间开始思索千百年来,哲学家、数学家和心理学家不停探讨争论的问题。
人到底是由“意识”还是由“记忆”决定的?
如果一个人拥有另一个人全部的记忆,那么可以说两人就是一个人吗?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以前全部的记忆,那么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还是一个人吗?
假设将一切重来一次,如果雪稚羽亦会做出与当年薛羽同样的决定,那么失去以往记忆的雪稚羽,同以前的薛羽还是一个人吗?
也许演算无错,雪稚羽也无错,他只是从头开始、重新出生了一遍。
他还是他,但他亦已经不是他了。
只能这样了吗?
岑殊问自己。
窗外风静雪静,里侧的雪稚羽已经睡熟了,喉咙里发出与兽型时无二的小呼噜声。
他依旧还没掌握好对人形的控制,睡得四仰八叉,恨不得两条胳膊两条腿、并着一根与身长差不多的尾巴,一齐将整张大榻都占住。
之前嚷嚷着热的人忘了自己身上已经没了兽毛,睡着后便又觉得冷起来。
整张床榻之上只有薄衣冷被,以及床边暖烘烘的人,雪稚羽睡得人事不知,下意识就向热源靠去。
岑殊内心凄风苦雨,这边雪稚羽却时不时向他伸只胳膊,搭上条腿,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蜷了过去。
被人这么打岔,什么情绪都酝酿不起来了。
本来盖在身上的衣袍又被雪稚羽缠得像条麻绳,仗着原型的身体柔软,睡出一个天怒人怨的姿势来。
醒着时那股劲头褪去了,睡着时显得眉眼如旧。
岑殊看了一会儿,躺下来抱着他。
新生的肌肤在微冷的寝殿内噙着些许凉意,又被他人的气息熨得回温。
雪稚羽觉得暖和了,缩起手脚向岑殊怀里蜷了蜷。
微沉的呼吸打在岑殊胸口,好似之前很多个同眠的夜晚,他们都是这样如榫卯般镶嵌在一起。
他心神动荡,忍不住垂首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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