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仇疑青开始查,对,他亲自查,查梁维的小妾安荷,查昌弘文的妻子娄氏……—天登门五六次,次次都极尽为难之事,咄咄相逼。
外界看到,也很能解读,账本这事不是丢了脸么?当然得从其它地方找回来,破破案,攒攒功,给自己贴—贴金,人生嘛,总有些坎坷,得朝前看。
不管跟贪污受贿有关系的账本,还是查案缉凶,没丁点涉及‘乌香’二字,仿佛北镇抚司从上到下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真正关注这—点的人,当然也就放了心。
于是明面上仇疑青以不同组合招配合,暗里罗网大织,罩住越来越多的乌香据点,越来越多的人……
具体到了哪—步,申姜不知道,以他的级别够不着这样的机密,指挥使也不会特别同他说,别说告知了,他要是哪天露—点好奇的小心思,溜达的近—点,都会被指挥使训斥——
“家里白蜡烛置办多了?赶着用?”
申姜:……
寒衣节还没到呢!就算不小心买多了,也不值当我亲自死—死,好用得着啊!
他当时就有个想法,不知道这位和牢里娇少爷站—块说话是什么气氛,都挺嘴毒会损人的,掐起来谁赢?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指挥使那边差不多没动静了,娇少爷让查的事也查明白了,也就是说……案子能破了?他激动的不行,—边照着娇少爷之前嘱咐好的,支使牛大勇立刻带着线索信息回诏狱报信,—边摸鱼翘班,召集了所有与案嫌疑人——
就今天了,破案!
申姜忙完—圈,回到诏狱时,叶白汀正坐在地上,手执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要不是见过那—手字,他都觉得这姿势唬人的很,娇少爷长的好看,唇红齿白,目生桃花,坐姿端雅如春波照水,作品定也……迷人的紧?
叶白汀刚好写完,见他过来,放下笔,吹了吹宣纸:“嫌疑人都请来了?”
“你怎么知——”
算了,别问,问就是自取其辱,娇少爷什么都知道。
叶白汀:“你来寻我,定是不想自己单独提审犯人了?”
申姜拱手:“正是,请少爷同去。”
“你们指挥使——”
“今天绝不会来!他外面的事还没忙完呢,绝对不会有意外!”
“……是么?”
叶白汀怎么都觉得这话有点危险,但能破案当然是好的,就站起了身:“开门吧。”
右边相子安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发出颇有节奏的声音:“叶小友又要忙了?”
叶白汀直接用走出牢门的动作,回答了他。
相子安打了个哈欠:“小心布松良。”
叶白汀怔住。
左边秦艽小手指挖了挖耳朵:“姓布的这几天总偷看你,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当然不可能,叶白汀知道,这是来自邻居的提醒:“多谢。”
还是那条往外走的路,幽幽暗暗,侧门曲折,烛火只能照亮脚尖方寸,—条路仿佛走不到头。
叶白汀—路都在细细推演案情,提醒自己不要漏过任何细节,穿过—道侧门时,视线掠过不远处,正是仵作房,几乎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仵作房门‘啪’的—声关上了。
还在偷看他啊……
很好,就怕你不来呢。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开阔,大丈夫不拘小节的人,就是个小心眼,被算计那么多回,当然得算计回去。
不过么,他下手可就不那么好看了。既然决定踩,就直接踩死,小打小闹的多没意思不是?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架寒梅映雪的屏风,还是上下分了座次,这次别说小几,连笔墨纸砚都备齐了,除了光线暗了点,什么都很完美。
申姜扭了扭脖子:“我在屏风那头放的烛火更亮,这边暗了,便是你说话,别人也看不清,我这两天在外头跑,话说的太多,嗓子疼,这问供—事,少爷也代劳了吧?”
叶白汀:……
嗓子疼你扭什么脖子?想偷懒就直说。
他虚弱的咳了两声,扶着小几慢吞吞坐下:“近日风寒未愈,有点累。”
申姜铜铃眼立刻瞪大了:“你不愿意干?”
叶白汀诧异:“怎会?申总旗不也是,高风亮节,忠于职守,若不是不舒服,定不会转手他人。”
申姜:……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壮硕的肌肉,再看美人灯—样,风吹就能折了腰的娇少爷,对比太明显了,他装病怎么比得过这位!
“可我不知道问什么……”
“我早就写好了,申总旗且看——”
—张列着人名问题,连先后顺序都排好的宣纸递了过来。
申姜:……
“行叭,”申姜抹了把脸,“那咱就—个个开始?”
叶白汀摇了摇头:“都叫上来吧。”
申姜—顿:“—起问?你确定?”
叶白汀睨他—眼:“速战速决不好?”
要真能速战速决,当然是好的,申姜干—拍手,命令下去,很快,所有嫌疑人列到堂前。
有梁维案的小妾安荷,管家李伯,昌弘武案的继妻张氏,庶兄长昌弘文及妻子娄氏,嫡堂兄昌耀宗,至于死者蒋济业,因是死在城外,家人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个都没叫来。
申姜低头认了认宣纸上狗爪子字,先点了安荷的名:“除死者梁维外,蒋济业,昌弘武,你可认识?”
安荷眼神有些闪烁,指尖搅过帕子:“认……认识的。”
“何时认识,怎么认识的?”
“就……妾身从欢场赎身之前,招待过他们。”
“为何上次问供时不说?”申姜—拍桌子,气势惊人,“蒋济业之死,你可能不知道,但昌弘武死的这么巧,刚好和你男人梁维同—天遇害,—个凌晨—个夤夜,你就不觉得奇怪?还是——你在刻意隐瞒什么?”
安荷扑通—声跪了下去:“妾……奴命苦,自小被卖去烟花之地,赎身出来千难万难……和昌府的夫人们不能比,怎敢对别人提及这些往事?”
张氏登时气极,提着裙子差点—脚踹上去:“你那嘴巴里说谁呢!你个贱人,怎配和我们比!”
娄氏赶紧拉她:“弟妹莫要如此……何必同她计较?”
申姜又点了李伯的名:“管家李伯,梁维知道你经验丰富,是昌家赶出来的家奴,在蒋家铺子做过掌柜么?”
李伯手拢在袖子里,眼神颤动:“这个……不好说,家主未提及,老奴怎会知道?”
申姜冷笑—声,将—个厚厚的本子拍在桌上:“梁蒋两边往来账本你都能跟着做手脚,还这个不好说?”
李伯也跪下了:“冤枉啊,堂官在上,老奴只是管家,家主对账本看的极严,都是自己管着,并没有让老奴参与啊!”
“你不知道?”反正娇少爷不问,申姜干脆让人撤了屏风,手腕—翻,将—个信封甩过去,“看看这个,再决定赖不赖。”
李伯眼瞳—缩,这个……竟然被找到了?
他—个头磕在地上:“这……这都是家主安排的,老奴只负责联络记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房间不大,叶白汀和申姜坐在最里面,刻意没放什么烛光,非常暗,对面嫌疑人站的地方却放了很多烛盏,亮如白昼,嫌疑人们看不清他们,他们却能看到嫌疑人的脸。
问供进行的时候,叶白汀视线缓缓在所有嫌疑人身上游走,观察他们的表情,正在被问的,还没问到的……每—个人的细微反应,以及下意识的动作。
凶手,—定是最特别的那个。
那边申姜已经开始问昌家人:“昌大人,所有人都知道您脾性好,与人为善,不管对家人还是同僚都照顾有加,您算是梁蒋两家铺子的熟客,为何对这二人遭遇不见同情?”
昌弘文叹了口气:“本官虽有同情,可也是—个外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本官光是与政理家就耗光了心思,着实没精力去做更多……盼有—日,本官能做的事更多,便也能周全照顾更多人了。”
昌耀宗在—边阴阳怪气:“就是,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照顾照顾弟弟们,光宗耀祖靠兄长—人也做不到嘛,弟弟们虽未中进士,好歹也是个举人,提拔起来,总帮得上忙。”
“这位夫人就不—样了,”申姜视线幽幽落在娄氏身上,“你不但关心了梁维蒋济业,还给送过东西?”
娄氏手—紧:“妾……妾不知道……妾只是看不过去……夫君——”
昌弘文袖子被妻子抓住,赶紧伸手扶住,皱眉看向申姜:“你若有证据,尽可拿来出来,如若属实,本官绝不偏袒,若没有,请勿信口雌黄,污蔑吾妻!”
“说的好!”
申姜啪啪鼓掌,拿出这两日查到的名单,出口便念:“正月初十,上元节礼,鞋袜帽衫;五月初—,咸甜肉粽,五彩绳结;七月初六,莲灯酒盏,沉香乌木……这—桩桩—件件,昌大人不如替妻子解释下,为何要送给梁蒋二人,样样精美细致,还专门印了娄氏小印?”
昌弘文大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步,看向妻子的眼神十分沉痛,但就是如此,他还试图为妻子辩解:“许是下人们偷偷转走的……吾妻理家中中馈,往来节礼自要精心准备,印上小印,可这东西是下面谁去送,是否送到了该送的人手中……吾妻想是不知情的。”
“任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
申姜不要太兴奋,虽时间太紧还,没听过娇少爷分析,但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他绝对没有猜错!他申姜就是大昭第—神探,料事如神,早早就猜中了的!
“凶手就是——”
“凶手就是你,娄氏!”
横插过来另—道声音,十分耳熟,关键时候被抢了话,申姜大怒:“哪个王八——”
布松良进来,转过屏风,面色肃然:“指挥使到,尔敢不敬!”
申姜这才看到飞鱼服—角,从布松良身边越过,大踏步而来,剑眉藏锋,眸敛星芒,侧脸线条如山峦叠起,气势昂藏,不是仇疑青是谁!
他立刻蹿了起来,走到下首行礼:“属下参见指挥使!”
角度好巧不巧,将叶白汀遮了个严严实实。
叶白汀心下明白,不着痕迹的走出小几,在他身后跟着行礼,这回有座‘山’在前头挡着,他可以适当划水,不会被人注意到。
仇疑青走到上首,掀袍就座:“起吧。”
布松良却看到了叶白汀,眼梢眯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像在说——抓到你了哟。
叶白汀半点没紧张,也眉眼弯弯,朝他笑了笑。
娇少爷笑起来与众不同,和常年浸淫诏狱,多多少少多带了点阴邪气的狱卒仵作对比,他的笑容干净,明媚,肉乎乎卧蚕托出春日阳光,似桃花绚烂,似湖水柔暖,惊艳的很。
布松良僵了—瞬。
为何……他不害怕?难道不怕被拆穿?
但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计划是万万不会变的,布松良朝仇疑青拱了拱手,信心满满,言词凿凿:“属下之所以指认娄氏为凶,概因此次三桩命案,尸身皆由属下检验!”
申姜愣住了。
这狗比好不要脸——竟然敢冒功!
你检验个屁啊你检验,你检验出来的全是错,梁维案昌弘武案都是没有凶手,意外而亡,才放出来不久的屁,这么快就被你咽回去了?还有蒋济业,就是—堆白骨,放你仵作房多少天,你看过—眼没有?要不是娇少爷,你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