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叶白汀扒拉着白色的小肉虫:“过来产卵的蝇类不可能是同一时间整整齐齐来的,有先有后,遂我们需要看一看卵的状态,小虫子的大小长度,计算对比……”
申姜:……
呕——不行,他有点撑不住了!
叶白汀夹出几枚暗色的壳:“你来仔细看,这些蛹壳,它们的颜色和脆硬度,是新鲜的褐红还是略暗的黑,有没有变脆破损,也是重要的时间佐证。”
“好像没有纯黑色,但也不是特别新鲜的褐红?”
申姜一边看,一边安慰自己,你还别说,这些东西看久了也挺习惯……习惯个屁!他还是忍不住想自插双目!就这玩意儿,少爷到底怎么忍下来的?这种熟练度,之前也是需要练的吧,就不难受?
想想娇贵少爷头一次见识这些东西的样子,他都有点心疼了。
“可到底十天还是半个月,或者二十天……”申姜有点虚,“还是不能确定?”
“倒也未必。”
叶白汀指着死者下巴:“虽然尸体腐败严重,有些痕迹不是很明显了,但你仔细看,死者是不是没有胡须?”
申姜睁大眼睛仔细去看:“还真是!”
“他这个年纪,不可能不长胡子,男人胡须的生长速度你应该也清楚,过个夜,就不一样,”叶白汀道,“他这个样子,像是刚刚刮过面。”
太干净了。
申姜眼睛一亮:“少爷的意思是……只要确定他在十到十五日内,最后一次刮面的时间,刮面地点,就能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和案发现场了?”
叶白汀颌首:“不错。”
单看这一处,似乎不怎么明显,可再加上蝇卵推测的时间链,两两作为标点对照,一定能精准确定死亡时间。
“还有他的衣服。”
“衣服……怎么了?”
“你且仔细看,”叶白汀将衣角理平,“这衣服的样式,可像外出?”
申姜只看一眼就摇了头:“那肯定不是。”
虽京城人有富有贫,喜欢的衣裳样式也不一样,平时在大街上走,什么花里胡哨的都能看到,但白天出门的衣服,和家里穿的常服,晚上关上门换的衣服,都不一样,这人身上穿的,简单对襟,绑绳系两边,料子再好,剪裁的再漂亮,它也是件晚上穿的衣服,绝不可能出门穿!
叶白汀:“所以,我们这位死者的死亡时间,大半是在夜里。”
申姜眼睛倏的睁大,神了!少爷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什么都能知道!
“这里……有个洞,”叶白汀按了按死者左胸,眉心微蹙,“箭伤?”
申姜也凑过去看,这回有点没看出来,人死了太久,尸体腐坏程度太高,又被‘小虫子’啃的乱七八糟,哪里能看出来什么洞或伤痕……
“尸体在水边发现,会不会是被抛尸的时候,戳到了树枝或木栏?”
“的确不能排除——”
叶白汀思考片刻,从仵作箱里拿出把解剖刀:“剖来验一验就知道了。”
第236章 少爷厉害!
尸体身上的虫子已经清理干净,视觉效果仍然不敢恭维,整个腹腔都是敞开的,内脏形状基本已经看不到,露出的几根肋骨白森森,散发着令人不愉悦的气味。
叶白汀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手中解剖刀泛着寒光,比尸体本身似乎还要恐怖,和以往一样熟练,轻轻一划一切……
白森森的肋骨就打开了。
申姜没看到别的,立刻看到了左边第三根肋骨内侧的划痕!
骨头何等坚硬,会在这里留下痕迹的,必是更坚硬的锐物,绝对不会是树枝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少爷就从那看不出是心还是肺的器官里,夹出了一截细长的箭矢。
不算长,不到三寸,跟人体胸腔厚度相类,前端箭头锋利,很明显,肋骨内侧的痕迹就是它戳出来的,后端折断,痕迹看起来很旧,断面没什么毛刺,齐整了很多,想来时间已过去很久……
这截木头在人体里不知呆了多久,颜色都变了,但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的质地不怎么好,不是什么好箭。
再看箭头在前,断尾在后的存在状态,这箭矢必自后背而入,恐怕当时就穿透了心肺,戳到了肋骨,致死者当场死亡,但因箭本身质量不怎么好,在尸体跌倒或者被转移时折断了,尾部不知落在何处,遂码头现场没有发现,而尸体经由抛尸动作,入体断箭发生了一定的转移和偏向,遂尸体发现时,虽然腹腔敞开,胸口也被啃的没什么肉了,这只箭也并没有被第一时间看到。
“死者后背……”
叶白汀将尸体侧翻,很遗憾,因腐败严重,背后的创口形状已经无法辨认,只能根据内脏及箭矢部位的还原,以及肋骨内侧的戳痕为判断基准:“角度有由上及下的可能,凶手位置高出死者很多。”
申姜当时就抽了口凉气:“这死的,岂不是和樊陌玉有点像?”
同样是背后射杀,同样是差不多的角度,同样是差不多的箭矢质量,还有箭入体的深度和力度……
“难不成这汤贵,也是死在花船上的!”
思路一往这个方向想,有些猜测就停不下,二人再次仔细观察,叶白汀这次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死者的衣服上。
他微微皱了眉:“这个衣料……似乎有几分熟悉。”
死者身上的衣服穿了多日,又是经血浸又是日晒,颜色和光泽都差了很多,但寻一小片衣角仔细辨认,他真觉得眼熟,就在最近见到过……还真是昨夜的花船?
他眯了眼梢:“花船上的客人不可能穿同样的东西,可有些情况,好像避免不了?”
“喝吐了,弄脏了,和姑娘们玩乐后,想再续轮酒,不想穿之前衣服的时候……”申姜神色肃正,“但凡是楼子,花船这种地方,只有你想不到的招数,没她们玩不出来的赚钱花活儿,姚娘子的花船,备有很多件男装,大小尺寸什么样的都有,就是这种时候‘送’给客人穿的!”
就死者身上穿的这种,大半是夜里放飞的款式,袖子做的很大,腰身做的很宽,穿着舒适,也显风流!
“我就说么,”想着想着,申姜又想起来了一桩,“汤贵这人,锦衣卫不是在查?说他虽不胖,但极怕热,一到夏天,喜欢穿一种细棉麻的料子,透气吸汗,也非常薄,但这种料子娇贵,穿两天就会坏,他倒是不怕,反正钱多,可他现在身上穿的明显不是那种,还真是死亡当天,去了花船!”
叶白汀沉吟片刻:“汤贵是什么时候被人发现不见了的?指挥使说,他最后在公开场合出现,就是花船,当时是什么时候?”
“就是半个月前!”申姜道,“他最后在人前出现很好查,因有目击者,但最后什么时候失踪的,没人知道,他的家人不在此处,京城的宅子他自己又不怎么回,有空了就钻到花船上,忙的时候因生意缘由,哪里都去,本身就没有固定落脚的地方,所以才不好说……难不成这晚他在花船上就死了?并不存在什么失踪,或去别处,他根本就连船都没下得来?”
“有可能啊,”叶白汀提醒道,“你别忘了那花船构造,船舷外侧往下,有凸出的一段横格,既能卡住樊陌玉,为什么不能卡住汤贵?”
可能当时凶手运气非常好,此事并没有被人发现或叫破。
“那尸体就这么跟着到了码头……”申姜眼神一震,“难不成正好船轻轻撞到了码头木栏上,尸体跟着滚了下来,刚好落在那里?”
叶白汀还是有疑问:“可为什么能这么正好?船身停靠的话,不应该是船头在前,船尾在后?”
如果真和他们猜测的一样,两桩命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凶手的杀人模式已经经过练习,计划地点应该还是在船尾,不被打搅的地方,方便操作,那船身发生比较大的晃动,尸体最可能会落进护城河,怎么卡到了码头边的木栏?
申姜就笑了:“这个少爷就有所不知了,花船和别的船不一样,每天的行进路线一致,只是为了接驳不同的客人,本身也不是时时在河里走的,会在河边停停靠靠,有时遇到特别重要的贵人,还会中间转个弯,停靠到码头时,自然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规定姿势,会比较随意,船头船尾么,靠岸时方向并不一定。”
叶白汀这才想起,昨夜和仇疑青一起去花船,并不是在码头,而是在热闹的河岸边,当时花船真就停靠在那里,之后慢慢晃了晃,前行也未有很远,速度一直很慢。
若是如此,那这样的巧合也并非发生不了。
申姜拳砸掌心:“所以就是这么回事!汤贵也是这么死的,被约到船尾,凶手却没去,还居高临下,冲着后背给了他一箭,让他当场毙命!凶手玩这的么干脆利落,再行事需要的时间只会更少,昨夜三楼那些嫌疑人,一个都跑不了,全都有作案时间!”
叶白汀却若有所思:“若这汤贵,也不是凶手的第一次呢?”
申姜后背一凛:“那这事可就大了……什么酒局啊,花船啊,玩乐啊,都得排在后头,杀人才是头等大事!这人该不会是专门干这个的吧!”
“可也不像专业杀手或死士手段……”叶白汀沉吟,“可能有些我们表面看到,认为很明显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幌子,看来得再挖深一些。”
申姜拿起笔,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刷刷刷写:“……放心吧少爷,回头我必会好好查!”
接下来还是得继续看尸体。
尸体腐败了不要紧,总有那腐败不了的地方,可以找的痕迹,比如牙齿,至少可以通过磨损情况看一看年龄……
叶白汀掰开死者的嘴一看,就怔住了。
申姜凑过来:“怎么了?”
叶白汀让开些方向:“你来看。”
“这是……烂根了?还有点黑?”申姜差点忍不住又要往后退,“还臭烘烘的这么恶心……不对,这黑烂的有点不对劲啊,是不是乌香!”
少爷说过的,这玩意侵蚀人的身体,连最坚硬的牙齿都抵不住,服用多了,就会是这个样子!
叶白汀颌首:“应该是。”
“又有一处一样了……头一个樊陌玉不也是这样!难不成这汤贵也是因为瘾犯了,被凶手约去了船尾?”申姜一边头皮发麻,一边发散思维,“这死的都是深中乌香之毒的人,凶手杀谁不行,非得逮着他们杀,是不是对这个东西很厌恶,在惩罚这些人?”
他摸着下巴:“少爷之前不是也说过,居高临下,后背射杀这个行为,多多少少带了些不满或惩罚的意思,凶手是不是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在审判他们?”
叶白汀:“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不过一切还得看证据,看最后的逻辑链是否闭合。”
“那是当然!”
申姜继续翻着自己的小本子,刷刷刷写了一串字:“我稍后走访,也会着重注意乌香这个点!”
叶白汀继续看尸体,性别基本不必再辨,很明显,光是发型体型,本身没有腐败完全的器官就能看出来,大致体重也是,胖瘦完全能估计,身高也不存在什么疑点,剩下的就是死者身份。
虽有玉佩在侧,还需要更多更准确的佐证。
叶白汀试图验骨,从暴露出的这一部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确定的东西。
之前几次他运气都很好,这次就不行了,尸体暴露出来的骨头痕迹很少,没有明显骨痂,没有明显受伤情况……
他只得更仔细。
慢慢的,发现了需要特别注意的两个点。
“死者手掌好像过于宽大,”叶白汀翻着死者的手,这只手并不完整,皮肉腐败情况同样严重,指尾都见了骨,可仍然能看出,它的宽大和普通人不一样,“仅剩的皮肤却很光滑,死者该是早年非常辛苦,做过很重的手部劳动工作,且持续时间很长,造成内部骨骼发生这种变化,有过度发育劳损痕迹,这项工作不但极需力气,频率很高,还得兼顾一定的方向技巧……”
叶白汀看的久了,找到几份熟悉感,记得自己遇到过这类例子:“好像拉纤的船工会有?”
他立刻往下,仔细观察死者的脚:“一般手上有这类痕迹的,脚掌也会特别宽大……”
“还真的特别宽!”
申姜看着,突然想起来:“那这就是汤贵没错啊!锦衣卫查他生平的卷宗里有,说这汤贵并不是世代从商,祖上很穷,他在发迹前,家境一直不好,没读过书,早年为了生存,什么活儿都做,也的确做过几年船工,外面有很多人背后酸他有钱了不会享受,只爱在花船上晃,定是当年的船没拉够……”
叶白汀点着头,一边听,一边继续看,视线很快停在一处:“那你的卷宗里有没有提过,汤贵在很多年前,脚趾受过伤?”
“脚趾?”
“右脚,第三根。”
“好像……还真有一句,说是得罪了贵人,被罚过?”申姜眼睛放光,“少爷是不是又有了发现!”
叶白汀指着死者右脚:“你仔细看这块骨头。”
申姜发誓,他仔细看了,可并没有看出什么:“皮肉全部坏掉,露出的骨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指节长度不够,按常识和本身身体比例都不够,”叶白汀摇了摇头,指着骨头顶端,“这里有损伤痕迹,且年代久远,这种程度算不上残疾,甚至不会影响走路,但缺了,就是缺了。”
类似这种特殊痕迹,才是辨认尸体身份的最重利器。
“我回头去对一对那个卷宗,应该没错!”申姜仔细看这截小骨头,现在也没想什么臭不臭的事了,脑子里全都是死者身份确定的事,“把身份砸死了,案子就好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