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棋差一招,功败垂成。周氏残将不甘,一怒之下取太祖族叔首级泄愤。”
“若是依法,残将当以斩立决处。
可太祖并不解恨,为泄愤诛残将九族,合计百二十条人命。”
“人之情感,难以量化衡夺,这便是法理之弊一。
几年后,残将孤女化名周月,遇大行皇后,被皇室收养。
这才有了后来诸多祸端。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这便是法理之弊二。
朝光,世间绳墨尺规虽有形,但很多东西没有。
以有形约束无形,实在难取。”
秦昀沉默了。
彼时他还不懂其中深意,更不知这是恩师的最后遗言。
“刑名无耻,德礼有格。
故而德为上治,法为下治。
朝光耿直,唯缺这一点通透。
为师能提点你的,也只到这里了。”
秦昀一生循规蹈矩,奉行法治,连教书都如一台合格的机器。
临到终了才醒悟,所谓规矩、礼法,不过是权力者御下的博戏。
他的师门、亲人,同他对法的执着一道,都做了权利游戏的献祭。
一生气力使错地方,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三十年来他所坚持的真相,真真是一个笑话。
不怪休宁时顾准老是嘲他迂执。
“法为末器,真相有什么意义?
朝光你啊,就是太较真。依我说,只要折尽宁枢左膀右臂,届时不说替我等正名,就是叫他传位给我女儿也使得!”
听似大逆不道,实则最是通透。
原来,他一直都在舍本逐末……
灭门冤屈昭白天下,十数年郁气尽数宣泄。
秦老夫子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倒更添一层罪责。
是他驽钝,处漩涡中心仍不知避祸,才带累一门枉死……
日暮时分,案审暂时告一段落。
同僚们都下了衙。
空荡荡的寺司,秦昀用锦布细细将官印擦拭干净。
掌灯时候,小吏伸头来探,却见上官早已挂印而去。
西门外,旧巷头。
笼火明灭一壶酒,公事已如风马牛。
顾准早在那里等候多时。
见着他,立马扔过一个红泥坛子,“江北烧酒。”
秦昀堪堪接住,瘦弱胳膊沉沉一痛。
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哪儿来的好酒?”
老头左右张望一眼,比了个噤声动作。
“啧,谢锡那老混蛋拿来哄我家傻小子的,我顺了两坛,可不能叫他知道!”
拎着同款酒的顾悄:……
老夫子显然也望见一众小学生,“嗬,老夫一人可喝不过你们一群。”
顾准闻声回头,就见族学小子们齐齐整整,酒也是标配,人手一坛。
“哈哈哈哈,走,咱们顾家军今日宴师,不醉不休!”
久雪后晴,月色澄明,空气里一缕梅香清冽。
两个老头渐渐落于小辈身后。
秦昀轻轻同顾准碰了碰坛。
“谢你做局,否则……”
否则这次翻案不会如此顺利。
他豁然开朗,原来盟友早已将他牵系也算进环环之内。
顾准却故意撤开坛子躲他。
“再说就见外了不是?”
秦昀无奈笑笑,“若衡,辛苦了。”
顾准抖了抖,怎么一个两个老鬼,山穷水尽疑无话,都爱捏起袖子乱煽情?
他瞅了眼前方一溜排新苗子,越看越满意。
捅了捅老伙计,他美滋滋,“喏,这群小傻子,像不像咱们刚上京的时候?土包子进城,吆五喝六,做了靶子都不自知,最后总被景家那群旧世家压着打?”
秦昀不由也回想起那些时光,眼角微微濡湿。
“他们可比我们当年强多了。听说不惑楼里舞文弄墨,他们从没输过。”
片刻后,老夫子清清嗓子,“咳,就是这楼老亏本,委实丢咱徽商脸面。
这番我回乡执教,必将数术从娃娃抓起。”
前排顾悄一个趔趄。
手上端的老坛子酒都不香了。
“就不知这科,这群小子考得如何。”
“考差了,别说是咱们小辈就成……”
……
会试放榜日。
杏榜外人山人海。
橘子们来得时候多兴奋,揭完榜后就有多萎靡。
实在是估分误差太大。
叫他们十分怀疑人生。
以为考得好的,几乎都落了榜。
那些纯纯打酱油,成绩都懒查的,竟好些登了第。
“这……我考不上就算了,但咱们江西的解元呢?”
“别说了,浙江不止解元,五经魁也都落榜了!”
“湖建也无。”
“算咱们四川一个。”
“福南在此,比你们略好,经魁好歹中了一个。”
“咳,南直经魁全军覆没,吊车尾的倒是考进三个准进士……”
……
“这么说,我这种乡试中流水平,没考上也还行?”
“不是,兄弟你想过没,我没考上,你没考上,各地解元也没考上,那上榜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
已经有聪明的小伙伴开始统计南北榜各自人头了。
数下来,大家更沉默。
北榜也在劫难逃。
排位靠前的种子选手,大都落选,反倒是屡次落榜,考了数回的老大难人手一个取中名额。
众学子:真的好想大喊舞弊啦——
委屈实在没证据。
一众举子,嘴里大约都含着一句话,将吐未吐。
别问顾劳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嘴里也有一句mmp正酝酿着风暴。
他的包过班,竟倒了一大片。
唯一的一根独苗苗,原疏也风中凌乱。
就离谱。
眼见着小伙伴们蔫头耷脑,梦想破灭的声音此起彼伏,顾劳斯梗着头,坚决不认这结果。
“莫方,这一定主考方在跟我们开玩笑。”
“你们别不信啊,真的,这结果跟玩儿似的。”
“喂喂喂……”
宋如松笑着摸了摸他头,“没事,能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开心了。”
说完转身就走,徒留一个萧索背影,任顾劳斯艰难消化。
黄五径自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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