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来风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堪,像是被蒙了一层血淋淋的雾。
下一刻,他面前的一切忽然像被关了灯一样,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第30章
殷红的血滴在池辛脸上。
沉疏捂着眼睛,踉跄了几步,从池辛身上摔了下去。
他痛苦地闷哼了几声,感觉整个眼眶都在发热, 万针穿目一般疼,鲜红的血不停地往下渗, 把他的白褂染得猩红无比。
池辛和旁观的门众全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沉疏的眼睛被天机一个动作就给刺瞎了,一个个都呆滞得不会说话。
温濯的脸色一瞬之间黑到了极点。
他足尖一踏,掠过池辛,直接揽住沉疏的肩,随后赤金色的含光剑一转,刮起一阵剑鸣,架上了天机的颈侧。
沉疏用力地按着眼睛,只觉得这儿痒剌剌地疼,仿佛是在被白蚁啃噬。
他目力尽失,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也跟着失去了平衡,连站都站不稳。
粘稠的血液沾在手掌间, 又热又腥。
好疼、疼死了!
痛苦的呻吟从齿关泄出来, 沉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 被压抑下去的杀性重新翻涌了上来。
不行……要是真的被发现是妖……
他就要无家可归了。
山门一阵骤风扫过,金色的剑纹映在蓝白银铠上,彼此相望。
“解药。”温濯寒声道。
天机稍稍仰头,缓声道:“你既说他不是沉未济,这么担惊受怕做什么?”
“解药,给我。”温濯侧了侧刀,往她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否则,你的眼睛就拿来还他。”
天机压低眉,沉声道:“他到底是谁?”
温濯身遭的气场快压得人窒息了,他紧紧抱着沉疏的肩,半分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意思很明白,不给解药,这把剑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去,割断她的喉管。
二人凝视彼此,死死对峙着。
温濯闭关多年,门徒散尽,如今太清宗多数人已经不认得他了,但天机年轻气盛,手下门众过百,在此等境况下僵持太久,叫她下不来台。
半晌后,天机实在受不了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选择了妥协。
她摆摆手,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毒用得不重,能好的,就瞎十天半个月而已,开个玩笑,别生气嘛。”
说完她果然从袖中抛了个黄色的小瓷瓶过来,甩到了含光剑上。
“喏,解药。”
温濯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个玩笑,剑尖一甩,瓷瓶顺着剑身滑落,寒眸扫了一圈众人,最后还是停在天机身上,似乎是要问她讨个说法。
天机挠了挠脸,想了会儿说:“一天三次,口服。”
她讲话忒不过脑子,池辛一惊,赶紧扑上前去劝阻道:“天机长老,你快别说了!”
“哎知道了知道了,”天机也推搡开池辛,看了两眼温濯,道,“我看他这眼睛眼熟,我以为是那个妖孽呢,不好意思啊,他是你新收的小徒弟?”
“和你无关,”温濯压抑着怒气,啐道,“明日麻烦你来天枢阁一趟,亲自道歉,否则我会去找你。”
要一个长老给刚入门小徒弟道歉,这换谁能接受?天机脸色也难看得很,怒视着温濯,一字不应。
“师尊,”沉疏喘息得厉害,剧烈的痛意让他身上都开始出汗了,“师、师尊……”
温濯一听,脸上不免浮出焦躁之色,于是没再多纠缠,他催动含光剑,带着沉疏就极快穿越了道场。
风尘刮在脸上,又刺又痒。
他挑了一条人少的窄道走,一路逆着一条溪水往上,靠近了一处水榭,牌匾上写着“天枢阁”。
沉疏方才听得分明,意识到现在已经离那些人群远了许多,他终于不再压抑血液里的躁动,身上妖类的特征全都冒了出来。
这里离山门颇远,碎石铺了一池汤泉,在深冬还蒸着热气儿,门口站着一个洒扫的小仆,瞧见温濯怀里揽着个长了狐狸尾巴的人,手里的动作一顿。
温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急匆匆撞开了水榭的门。
屋里点着熏香,温度浸在皮肤上恰到好处,温濯挑开了床头的帘子,这才把沉疏放到床榻上。
“小满,”温濯蹲下身子,急声道,“手先拿开一点,师父要替你把伤口疗好。”
毒素浸在眼瞳中慢慢晕染开来,每一刻都是磨人的疼,仿佛是被人硬生生往眼中灌了一勺热盐汤,灼得沉疏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他张口用力地喘息着,剜骨般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呻.吟,喉管泄出的声音一截截断裂开来。
沉疏脸色煞白,极力控制着声音,尽量不要让自己听上去撕心裂肺,可是太疼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恨不得现在能立刻拿刀扎穿自己!
这声音听得温濯心一阵一阵抽痛,他挑开瓷瓶的塞子,将其中的药物倾倒在掌心,点开沉疏的唇替他喂了进去。
他声音都带着哭腔:“别怕,别怕小满,慢慢睁眼就好了,睁开一点点。”
沉疏不敢睁眼,他眼里的血一点点积攒出来,又顺着眼角一行行渗透下去,沾湿了温濯的床单。
“好疼,师尊,”他颤抖着声音说,“师尊……我要受不了了,师尊、我疼死了……”
疼到极致的时候是想死的。
比那次在赤水林中的毒还要疼上千万倍,沉疏对痛觉本就敏感至极,稍微挨上点小伤口就要叫唤个不停,可这回他疼得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沉疏张大口,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可他喊不出来,所有的知觉和意识都凝聚在那几根发疼的经络上,一阵痒辣过去后,又紧接着是更剧烈的刺痛,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好想死……好想死、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温濯看得更是焦急,他摸着沉疏的手臂,任由鲜红的血沾湿了两人的衣襟。
他知道自己眼下绝不能慌乱,于是极力按捺着话语中的焦躁,故作镇静地安慰道:“一点点拿开,一会儿就好了,小满,慢慢地,师父让你不疼了,好不好?”
沉疏还是听话的,纵是再不敢,也在温濯一点点的劝慰中慢慢拿开了手。
他双目闭得很紧,深深地恐惧着,不敢睁眼。
要是看不见了,怎么办?
要是眼睛真的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象,自己若是抬起眼,能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该怎么办?
在上山之前,他还期待着和温濯一起回太清山的生活,他知道自己的拜师帖还没写完,拜师礼还没结成,还不算真正的师徒,古代人最重礼节,他本打算今晚就挑灯夜战,把亏欠的这张纸给温濯补上。
怎么就突然看不见了呢,他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为什么非要和池辛打架,他为什么……
“没事的,没事的小满,”温濯知道他害怕,把沉疏的手紧紧捂在掌心,“慢慢地睁眼,没关系的,师父一直在。”
沉疏急促地呼吸着,顺着温濯的话——
一点点、慢慢地抬起眼。
万一……
深深的恐惧感正顺着他的身躯慢慢爬上来。
看不见。
睁开眼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了。
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幕,只能瞧见黑压压的身影在晃动,他知道那是温濯,可他看不清。
看不见他温柔的眉眼和笑意,看不见那对灰蓝色的眼眸,什么都看不见。
沉疏的神情都呆楞住了,这一刻那些疼好像都不足轻重了,阴寒的冷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师尊……”
他喃喃道。
在这一声里,一行泪从温濯眼眶里滑落下来,他几乎是颤着把手覆到沉疏的眼睛上,用灵力一点点缓解着他的疼痛。
“师尊,”沉疏双目俱渺,什么都瞧不分明,只能慢慢抓着温濯的衣袍,嗓音嘶哑,“师尊,我看不见你……师尊……”
温濯听得心都揪起来了,直接拿衣袖给他擦掉了脸上的血痕,又是焦急又是耐心地安慰道:“小满,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一会儿就不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满,师父特别不好……”
温濯捧着沉疏的脸,看着他那双晦暗下去的赤瞳,恨不得能替他承受此苦。
他不停地说:“小满,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休息几天,还能看得见师父的,不要哭好不好?”
他说着,自己却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温濯把额头抵靠在他胸口,低声地抽泣着。
沉疏其实没有哭。
他心里凉凉的,所有的心绪都麻木了。
他想劝说自己,不过是中了点毒,当几天瞎子而已,也没必要这么难过。
但他心中有一抹恐惧迟迟弥散不开。
他觉得自己的恐惧感,不是源于这短暂的失明,而像是曾经他也遭遇过一次双目受创,那时候也有一个人这样抱着自己失声痛哭。
温濯听上去哭得很伤心,隐忍的哭腔藏在喉咙里,替沉疏疗完伤后,他的法力很快就断了,手也缓缓从他脸侧滑落下来,搭到了沉疏肩上。
“对不起……”
沉疏摸索着碰到了温濯的头发,下意识轻轻把他揽进了怀里。
“师尊,”他眼睛一时间不知道看向哪里,“过了半月,就能好了吗?”
温濯“嗯”了一声,喉咙里依旧逸出几声哽咽。
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