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上征尘
这个雄虫想让他活下来,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帝国的卧底死去而已。
和这个卧底是谁没关系。
和这个卧底名叫威廉,拥有着一头红发和一张英俊的面容更没有关系。
他们不过相识短短几十个小时,威廉却极其精准地描摹出阿缇琉丝的性格速写。
阿缇琉丝与他对视,漆黑而美丽的双眸中有平静、悲悯和欣赏,却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柔软的情愫:“因为你同样有无数个在黑暗中独自离去的机会,却还是选择停留在光明。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既然我就在这里,那么我不会让你自己死在这里。”
姿容雪白的雄虫抬手抚上颈间锁骨链,手背筋骨因用力而轻微凸起,漆黑的链条就此被扯下,他低语到:“我以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名义起誓,你会活着离开这里,帝国的敌人绝不能带走你的性命。”
这雪色艳光带来的冲击力让威廉刹那忘记一切,黑暗逼仄的山洞、痛苦不已的伤势,甚至是不断流逝的生命都在此刻变得虚无。
混沌的大脑如遭重锤,他愕然失语。
令威廉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他不合时宜、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热爱诗歌的弟弟,曾多次念叨的那句话:
悲悯得像宇宙,美丽得像自刎。
他曾嘲笑这句夸张虚浮的诗句,却在此刻顿悟,艳色杀人原来不只是传闻,美到有如神迹就会不可避免地具有毁灭性,只有提剑自刎时的不顾一切和惊心动魄,才能形容他直面这极致艳色时,感受到的冲击张力。
阿缇琉丝的轻语将他拉回现实:
“他们来了。”
诺瓦克和其他苦修士已经找来了。
他们几乎掀翻了整座沙虫山,舰载重炮将这座山炸得遍体鳞伤,山峰被推倒,峡谷被填平,阿缇琉丝和威廉自然也无从藏身。
似乎是真正的绝境。
在这绝境之中,阿缇琉丝握紧手中的操纵杆,毫无惧色地纵身向敌人掠去,庞大的钢铁之躯是他力量的延伸,如果他坐在驾驶舱里还会心生畏惧,那么他就不是阿缇琉丝。
机翼搭载的量子炮和光能炮由精密计算的程序发出,机甲驾驶员之间的对决反倒返璞归真,由彼此手中的兵器决定。
前世专属于阿缇琉丝的利维坦,使用的兵器便是一柄巨大长镰,曾斩下无数敌人的首级。
而他现在驾驶的这座机甲手中握着的则是光刃,极致的高温让它具有可怖的杀伤力,甚至足以穿透机甲的防御部件,直接落在驾驶员身上。
灵活地游走在包围圈中,阿缇琉丝每次出手都能精准地带走敌人,他将羽量级机甲的威能发挥至极致,然而数量上的差距到底让包围圈越收越紧,阿缇琉丝和威廉可以闪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既然避无可避,阿缇琉丝选择欺身近前,掌中光刃以极其刁钻精妙的角度挥向诺瓦克,而他这一剑的代价就是放弃防御、肩部中弹,机甲的左臂彻底解构崩离。
威廉的提醒还未脱口而出,一名苦修士已经飞身劈向阿缇琉丝的后背,直冲驾驶舱而去。
此时阿缇琉丝的机甲已经失去左臂,右臂持剑砍向诺瓦克,是绝对无法回身防守的姿态。
而在那名苦修士袭至他背后时,答应要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的副官终于赶到。
属于夏盖的机甲稳稳接住那柄巨大沉重的战斧,以不可抵抗的巨力夺过后反掷向那个苦修士,将对方机甲的驾驶舱几乎砸扁。
坐在驾驶舱里的苦修士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变成了肉泥。
令阿缇琉丝意外的是,本该坐镇正面战场的谢默司竟然也出现在沙虫山,他干脆利落地斩落其余围在阿缇琉丝附近的苦修士,然后驾驶着黑红双色的机甲徐徐落在阿缇琉丝身边。
军部医疗星舰逐渐出现在沙虫山的上空,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威廉被第一时间抬上去,这个离开军部二十多年的卧底终于再次踏上帝国星舰。
他活了下来。
名为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雄虫没有骗他。
第50章
当第九军团攻进圣殿时, 领袖已经在殉道者的簇拥下带着佐伊撤退,列昂急速行军十多天才追上他们,领袖为了脱身, 将佐伊容身的维生舱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射。
列昂没有片刻犹豫, 命令部下继续追击领袖, 他则亲自掉头去救佐伊。
这就是列昂此刻出现在提丰城堡的原因。
他救下佐伊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因为哪怕他当时救的是阿缇琉丝,对方都不会对他表达谢意,但他偏偏救的是佐伊。
阿缇琉丝伯爵将金钱、权力、晋升三个选项摆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地说着十分官方的致谢, 神色却冷淡如雪,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目光自始至终看着鎏金铜雕书桌上的影像图。
那是帝国医院为佐伊治疗过程中留存的医学影像图。
列昂成功拦截维生舱时,佐伊已经全身陷入不可名状的诡异血肉之中,这块诡异蠕动着的血肉几乎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帝国医院曾尝试切下它,却发现好不容易削掉的组织已经完全呈现佐伊的DNA序列。
他们切下的是佐伊的肉。
通过断层扫描佐伊的脑部, 医生们发现这个雄虫的精神海早已一片虚无,但令人惊诧的是,大脑是佐伊全身唯一没有被古怪血肉占领的地方。
多年前吞噬佐伊精神力本源的巴德尔,对被改造过的兹神意志仍旧具有震慑性, 哪怕祂早已离开这个雄虫的身体,祂所遗留的气息依旧令后者畏惧。
这大概就是前世平定提尔星时,佐伊能够坚持到最后才陷入兹神梦境的原因。
也就是说, 此时的佐伊仍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兹神血肉吞噬殆尽的。
这就是领袖所谓的“神罚”。
为了杀死这名芬尼尔家族的雄虫,他们甚至不惜贡献出一块神蜕。
帝国医院并不知道有关神蜕的一切辛秘, 他们最终选择保守治疗,暂且假定眼前的血肉是某种肉食性真菌,在没有弄清楚这种真菌的原理之前,他们将佐伊冰冻保存,以此抑制这种真菌的生长。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哪怕是零下两百多度,这种真菌依旧表现出了某种苏醒活跃的趋势。
唯一救佐伊的方式,就是如领袖所说的那般,以神迹对抗神迹,用其他神明的躯壳驱逐霸占佐伊身体的兹神血肉。
可此时的阿缇琉丝还无法真正运用巴德尔的力量,那根救命稻草握在了灵巫手里。
至于第一具神蜕西弗,没有人知道这具神蜕的融合者是谁,第一具神蜕降临帝国的时候,神教仍致力于真正的雄虫保护,神蜕带来超越凡尘的力量,也带来神教的贪婪。
塞缪尔大帝和当时的教皇签订《瑞文戴尔和约》,约定彻底封存神蜕的力量,然而神教在后续的第二、三具神蜕降临后,撕毁协议,单方面进行各种融合神蜕的实验。
由此塞缪尔大帝发动屠神之战,以雷霆手段斩落三名神教选帝侯,曾协助塞缪尔大帝终结混乱纪的神教,至此彻底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神教夺回灵巫。
阿缇琉丝的思绪飘得很远,以至于直到列昂第二次强调自己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他才听到对方的回复。
高大冷漠的雌虫低声说什么也不需要,只是不想阿缇琉丝因为佐伊难过,所以才会救佐伊,和任何嘉奖都没有关系。
“如果你抓到领袖的话,第九军团副军长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阿缇琉丝冷淡地说,“可是你选择去救佐伊,完美的行动有了唯一致命的缺陷。我不喜欢欠人情,佐伊也是,所以尽管提出要求,芬尼尔和厄喀德那会尽全力为你实现。”
听到阿缇琉丝的话语,坐在他对面的列昂苦涩一笑:“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么。”
这次回复他的是沉默,美丽无俦的雄虫甚至懒得以眼神回复,继续蹙眉翻看着桌上的影像图。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列昂仍旧为这冷漠无比的态度而感到心脏抽痛,他还是没法适应来自阿缇琉丝的漠然,心底有个声音似乎总在说着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这个雄虫不该是这样的。
“……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能不能告诉我,当时那句话的意思。”列昂低沉而缓慢地说,“那天我去找你,你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任何隐瞒和谎言,所有梦境都是我真实梦见,但是在梦里我做得不好,所以我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梦里对阿缇琉丝如此冷漠,也不知道阿缇琉丝为什么最终离世。
他只记得每每醒来的深沉悔意与无尽痛苦,所以想在一切发生之前拼尽全力地挽救,可在梦里爱他至深的雄虫在现实中却对他避如蛇蝎,不肯给他一点靠近的机会。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未尽的话语被阿缇琉丝毫不留情地打断,“你应该知道,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今生首次在列昂面前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充满凛冽与决绝的淡漠笑容:“既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未来’的事情就此结束,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那句话是——
不要再说喜欢,不要再侮/辱这个词。
“可是我做不到。”列昂向来冷漠的双眼,终于带上几分哀求,他近乎惶恐地向这个主宰着自己情绪的雄虫哀求,企盼对方能够赐予一丝怜悯,“可是我想知道,而你也答应会尽全力为我实现。”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没有像阿缇琉斯曾期许的那样,永远冷酷地分道扬镳。
因为有一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前世这个人是阿缇琉丝,今生这个人是列昂。
而两世不同的是,前世的列昂拼命自我隐瞒对阿缇琉丝的爱意,今生的阿缇琉丝却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爱恨的远去。
他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不恨了。
曾被独自抛在冰冷黑暗的地狱,名为恨实为爱的浓烈情绪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这个冷漠如雪的雌虫被他从心里反反复复地挖出来又放进去,一颗心就此变得血肉模糊。
重活一世,他终于彻底想通,他从地狱回到这个世界绝不是为了再给谁机会,而是为了他自己所有未竟的理想抱负,是为了挽救所有会被卷入未来那场战争的虫族们。
所以他对列昂的劝告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实感,完完全全出自他最后的悲悯。
过去远不如列昂设想的那样美好。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吧。
可是这个雌虫似乎并不领情,一股脑地想扎进曾被他自己弃如敝履的过往。
阿缇琉丝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选择成全他。
列昂之所以靠近他就会做梦,无非是被巴德尔的意志影响罢了。
于是一道浓郁纯粹的精神力钻入列昂的精神海,沉重地砸向那片广袤厚实的土壤。
这是一次保留了力度的精神力攻击。
“承受过这次攻击,回去做个长梦,你自然会明白一切事情。”阿缇琉丝平静地合上关于佐伊的治疗报告,他终于第一次将视线落在那个面露痛楚的雌虫身上,“祝愿你不会后悔。”
他无法彻底掌控巴德尔的意志,所以用最为粗暴的手段触发列昂自己的记忆。
只是一场大梦罢了。
就算想起来,也不要再当真了。
因为谁都不会停留在过去。
阿缇琉丝起身走至窗边,从明亮的落地窗去俯瞰城堡中郁郁葱葱的花园,虽然已经是冬季,提丰城堡的花园却因为巨大的恒温系统而常年如春。
他听到列昂犹豫着离去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依旧古井无波地看着窗外浓郁夺目的玫瑰。
他不会再回头了。
“有什么想问的么?”他背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夏盖,垂眸去看阁楼花架上清香洁白的雪蔷薇。
巴德尔的意志不会只影响列昂一个人。
和阿缇琉丝的精神力有过深入接触的雌虫,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前世伴随他多年的雪蔷薇,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依旧美丽无暇,如同未曾经历任何的风吹雨打。
他的副官又想起来多少了呢,而在想起一切后,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副官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阿缇琉丝很罕见地产生了好奇心,这点好奇心驱使着他问出了上面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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