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猫团
“你话太多了。”季鸿仍是不留情面地打断她,吩咐道,“段明,送温姑娘下楼。”
温思思长吁短叹地拎起自己的小箱,撇了撇嘴道:“也不知这些年都是谁帮你,某些人,真是无情哪!”
正说着,段明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将铜盆往盆架上一放,哀嚎道:“下不了楼了,小祖宗来了!”
“嚓——”的一下,季鸿指间捏着的乌金篆刀险划过左手指腹,剌出一道浅浅的印子,他眉间慢慢皱起,连指腹上的血丝抹污了雕样都没发觉,直到那温思思一脸高兴地叫起来:“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要下去瞧瞧!”
“多嘴一个字,封了你家的药坊。”季鸿放下篆刀,把雕了一半的田黄石收进袖口,先起身燃起火折,将本用来烹茶的风炉点着了,又从香笼里拈出几粒檀麝香丸,暴殄天物般的直接一块儿扔进炭火里,顷刻间一股香气从火苗中溢出来,浓得有些呛人了。
但是房间里的苦药味却不那么明显了。
“……”温思思反而更加好奇,心想那小子究竟有多凶神恶煞,才能将水火不侵的季大公子给唬住?她偏要去一睹真容,既然有人不叫看,那她总能偷偷摸摸地瞧吧!
而传说中“凶神恶煞”的余什么年,此时正挨桌去瞧食客们的脸。
那收了“贿赂”的小伙计迎了上去,打眼瞧他也是一身金贵,心想指不定还能赚第二笔赏钱,立刻笑意满面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今儿个我们店里的酱蹄髈那叫一个香哪,若是再配一壶十八仙,那才滋味!小公子坐下尝尝?”
“我若买你的酱蹄髈,你须帮我找一个人。”余锦年环视一圈。
伙计雷打不动笑眯眯:“小公子要找什么人?我们这儿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可都是人!”
余锦年从腰间钱袋子里摸出个小东西,丢到伙计手里,道:“十分打眼的,美人。”
那伙计虽然也是个见财眼开主儿,可楼上那位看起来显然更加的不好惹,于是只能不舍地看了看那小银馃子,搓了搓手,扯换话题道:“小公子您这就说笑了,我们又不是什么花阁,哪里能有美人?色美味香的酒菜倒是不少。您要是不喜欢酱蹄髈,我们还有烧鸡烧鸭烧鹅卤豆腐……”
扯这无用的废话,余锦年正觉得头大,忽然注意到一个温婉娴丽的女娘提着裙摆走下来,手里拎着个妆奁一般的小箱,到了跟前,那姑娘与他擦身而过,扫起一阵袖风。余锦年鼻尖一动,眸子骤紧,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似要将那女娘的背影盯出个窟窿。
小伙计还在跟他报菜名,余锦年推开那小二,阔步跑上楼梯,直奔二楼最西头的一间屋子,也是方才那姑娘走出来的方向。走上去的时候还气着,心想什么皇亲国戚,玩消失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难不成是事到临头,才觉得松松软软的小姑娘比较好抱?
小姑娘……
余锦年走着走着停住了,对啊,谁也没规定他不能喜欢小姑娘。身后的小伙计一路追上来,拦他在门前,慌里慌张地重复着“我们没有你要找的人”,还要解释,便听这少年问“方才这房中是不是有个姑娘”,伙计额上汗都冒了一串,生怕坏了贵人们的好事,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突然,“咯吱”一声,两人面前的房门被人打开。
余锦年抬头,看门后站着那个让他生了好几天闷气的人,顿时眼角又垂下来,郁郁地盯着他看。
“公子,我是……”小伙计纠结着,想要解释这并非是自己办事不力,却见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他退下,他连忙撒腿跑下了楼,可不去管这档子烂事了。可下来了,又忍不住回头去望,两人之间气氛诡异,那少年似乎是气着,可是气怒之外又好像有点别的东西,他吃不准是什么,但总觉得令人好奇,便扒在楼梯扶手底下偷偷地看。
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脚尖隔着一道门槛顶着,徐徐的清风扰着男人的发。没等季鸿反应过来,余锦年一步迈了进去,转身将他往里一推,对开的门与窗之间有风来回地筛荡,季鸿后背顶在一面多宝格前,格上一只红釉细腰的美人耸肩瓶瑟瑟地晃了晃,倒头栽下去。
清脆的一声响儿,少年的清澈眸底似乎也因此微微发颤,季鸿被盯着的时候,思绪渐渐难以集中,仅能关注于当下那双被清风抚颤的睫毛上,心里更加的做贼心虚起来,还不合时宜地想……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季鸿脑子里胡乱地发散,还没能找出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下一刻,却被少年踮着脚欺上来,颇具气势地吻住了。
楼下偷窥的小二仅瞥见两人撞在一起,像男子女子那样抱在了一块儿,房门露出两片颜色各异的衣角,此时已纠缠在一处,分不清究竟是谁身上的,小伙计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就见那房门被人伸腿一踢——咣当一声,将一室奇景重重地掩在里头。
季鸿怔住,没弄清当下的状况,就先被动地接受了一个湿气盈然的亲吻,起先很是疾烈,贴上来就火急火燎地往里钻,毫无章法地乱来,气势汹汹得像是要把他整个都给吞吃下去。有好一时半刻,直到舌尖被咬了几口,他才重新掌握住主动,托住少年的腰,引导着慢慢柔和下来。
其实心里虚着,怕少年摸到他身上不对劲,便想撤,可又舍不得。这房间在云来客栈算不上是最贵,但是朝向好,敞开窗能看见街那头屋檐底下的灯笼,可他想看的哪是那几盏灯笼,是灯笼底下的人呀。
季鸿两手搂着,轻轻在他腰上拍了拍:“你怎么……”
想问你怎么来了,转念一想,还不是因为自己连日躲着他,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了吗?”余锦年突然问道,扶着男人的肩头,踮起脚来又在他唇上湿漉漉地碰了碰,一下子就打断了季鸿要说的话。他逆着窗口投进来的光,周身是黯的,唯有眼睛沉沉如暗夜当空的星子一般,点缀着稀疏微光。季鸿没懂,他又重问一遍:“我给你的书,看了吗?”
“……”季鸿霍然记起这个事,耳下唰得泛起红色,略有些窘迫地盯着余锦年。
瞧他这个样,肯定是看了。天如此的暖,这人却穿了好几层衣物,余锦年垂下眼睛,看到他腰间的玉带扣,莫名的歪卸了一寸,仿佛是急急忙忙间打上的,屋里焚着浓郁的熏香,像是掩盖什么特殊的气味一般,简直是欲盖弥彰了,他心下沉了数丈,口中滋味之复杂难以言喻,不知不觉间他抬起手,抠弄着季鸿腰间那对白玉带扣,低声问道:“你看了,好不好看……有没有试过?”
季鸿天生在这方面迟钝,又深受世家德行束缚,那混书他只敢匆匆瞭过几眼,至今仍在枕下压着,之所以不敢留在车里,是怕段明他们打扫时给翻出来,因此还没来得及去体会书中内容。至于好不好看……他也没看过别的,又如何比较这一本好不好看?
他正心中思索,少年又抬起眼睛,露出一双生着几条细血丝的眼角,像是许多天都没有睡好的样子,颜色恹恹,勾着他的玉带扣嗫嚅:“有没有……和别人试过,那样……”
“——怎么会!”
这下终于恍然大悟,季鸿的脸色瞬间变换数次,唇瓣张张合合,竟不知该说什么,又好像说什么都像是虚伪的开脱之词,让人难以信服。说没有,该如何解释方才从他房间里出去的温思思,说有,那他肯定是疯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由自己亲手造就的陷阱里,折腾了几天,终究还是要被对方拿住翅根。
他不说话,余锦年就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走的模样。季鸿猛地抓住了他的腕子,往自己怀里拽,情真意切而又焦急万分,微凉的指头掐在少年火热的手腕上,瞬间就令对方的皮肤染上了一样的温度,他没想到自己力气那么重,重得少年小声地哼了一声。
季鸿这才惊醒,稍稍松了松力道,却不敢丢开,小心翼翼地剖白:“没有。那样的……我只和你……”别提要和他做那图上的事,就是说一说,他都觉得太露骨,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太不可思议,让人实在是羞于启口,以至于薄唇下意识紧紧抿住,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强迫自己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利落:“我不知。”被少年盯着,他不禁空空吞咽几下,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放低了似怕被旁人听见一般,“不知男人和男人,也能……那样。”到底是讲不出来,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只垂着一双纤长的睫毛,伏低乞求般的看着他。
余锦年探着头去瞧,纠结着:“你是真是假?”
季鸿想起那书上的一幅图,也是个白嫩的少年,似乎和面前这个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莫名的,对方轻蹙的眉尖,因不高兴而微微噘起唇,生气微红的眼角,都像是飘进了那书似的,让人顺连着就想到了之后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几张图。他背贴着百宝格,觉得胸前才换好药的地方又隐隐作痛,半晌才回过神来,是因为自己呼吸变了,才牵扯了绑得正紧的纱带。
他抓起余锦年的手,要往自己胸口上贴,又怕他摸到衣下层叠的纱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便只捏在手里不停地揉着:“你看看……你懂的,我有没有你知道。”
余锦年一下子也臊了,甩脱了他,指头蜷起来:“我怎么该知道!”他回过身,看到桌案上几个小碟子,有空了的也有没空的,不由走近了一些仔细去看,竟都是这些日子店里卖出去的小点心。对于非堂食的饭菜,他还会送对方一张自己亲裁的碗形小笺,好让食客们能够将品尝意见写下来,有空时再送回店里。
桌上瓷镇尺底下,压着少说十几张的笺纸,这是一日三餐都去店里买的节奏。他见那笺上也写了字,便拿起来看,才读了一两行就被季鸿伸手夺去,随手掖在衣襟里,仓促间余锦年只抢下了半片,又生怕这半片也被季鸿拿去,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屋子深处,跳上床去看。
半张残纸,二字“思慕”。
余锦年盯他,要问他“你拿着我的纸,思谁慕谁了”,可还没说,季鸿就先自白,从衣襟里掏出了那堆小笺,一股脑地撒到床上,他随便抓起来几个,看着看着就闭上了嘴——他是不通诗词歌律,但并不傻,是不是写给自己的简直一目了然。余锦年坐在床上,一张张翻完了,要去收拾,见季鸿伸手过来,便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我的!”
“我写的。”季鸿道。
余锦年瞪着眼睛:“写给我的,就是我的!”他稀里哗啦把小笺拢在一块儿,抽出张素绢仔细地包好,要藏在怀里,又怕折坏了这位青鸾公子的字儿,最后还是掀开枕皮,要压在下头,等过会儿走的时候再拿上。
这一掀开,又捅了别的篓子,那本野狐涎也藏在这下头呢。
两人同时飞快去拿,彼此的手指头撞在一起,那书冲撞间掉在地上,卷开了一页,正是春风十里,浪翻红被,白皙得似刚从乳罐子里提出来一般的画中少年,眼波流转着望出来,细微之处纤毫毕现,看得人心惊肉跳。亏得有风裹着窗外几片残败的桃花杏花飞进来,娇嫩妍丽的一抹粉,正正好落在纸上最难以启齿之处,一页风景掩去一半,反而更有掩耳盗铃之意。
本来也没什么,这书是余锦年高价从贩子手里淘的,据说是前朝画师的手笔,买来自己翻过一遍,当时也没觉得什么,眼下在季鸿面前再看,却没了往他车上藏书那时那般的大无畏,竟莫名胆怯起来,忙拿着那沓写给自己的“情书”,灰溜溜地往下蹿,蚊子似的讷讷:“店里忙,我先走了。”
季鸿一把将他抓住,提回床上,同时右手将地上那本书捡了起来,抖了抖上头的尘:“你都来了。”
余锦年摔回榻内,仓惶间闻到风炉里焚香的味道,又来了底气:“你当我没来,你都有人了!”
“我有没有人,你试试。”季鸿上来,欺他在臂弯之间,埋头去吻他,在少年额上啄了一啄,又慢慢向下,贴住唇细细地尝。暖风徐徐地搅动纱帘,季鸿的手也似风一般,轻柔地解他的衣襟,低沉的嗓音似划过耳畔的一袭绸,令人沉醉,“这些天……想你了。在窗口看你,总不敌真的你。”
余锦年觉得一碰上他,自己底线都要被揉得粉碎,几句情话就被拆解得支离破碎,不知不觉就被他拿捏着往前走,浑浑噩噩就任他为所欲为,回过神来,身上衣都到了地上去,自己光溜溜的似个待宰的小羔羊,而反观某些人,却衣衫整洁,领口层层覆覆,恪守戒律的圣僧一般严谨。
搞什么,连衣服都不愿意脱了?余锦年醒过神来,猛地推了季鸿一把,一巴掌按到他胸口,正是伤得最重的地方,季鸿“嘶”的一吃痛,转瞬又将这痛感压了下去,化作眉间一抹微不可查的皱动。
“怎么回事?”余锦年体察入微,不可能注意不到,立刻去问。
“没事,昨日在桌角碰了一下。”季鸿道。
“休要骗我。”余锦年似抓住了这几天的症结所在,一个骨碌翻起来,反身将他推倒,眼睛瞪得圆圆的警告他不许乱动,手指头就挑开了他腰上的玉带扣。层层的衣领揭开,像是剥一只花生的硬壳,又撕开壳里紧贴的红衣,才露出最里头那颗白润的果仁,其动作之体贴,让人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衣服剥开,是胸膛上交叉数道的白纱,和从白纱下漏出的淤青——可想而知的,少年脸上瞬时变了颜色,惊骇与悲悯掺杂混搅,继而渐渐融成季鸿最为熟悉的神色,眉间拧起的弧度,眼角的绯红,和紧紧咬住的双唇。
这都是季鸿最不想看到的,他不需要知道自己受了什么伤,也不需要为此忧愁,他只需要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菜也好,看病也罢,或者养养花、种种草。
接下来少年的动作、神态,季鸿都能够想象得出了。
不过这一步虽然走得有了些许偏差,却也并非完全是步坏棋。毕竟如今伤情被发现,看少年如此神伤,他还病态地得到了一丝快感,仿佛是用这一身伤,换来了什么难得的东西。
虽然原本是不打算叫他知道的。
余锦年小心翼翼地去碰他胸口的纱布,挑开了一层,下面还有斑驳的血迹,但大体都已结了痂,并不会再轻易地崩开,他心疼地问:“疼吗?”
季鸿把他手握住,摇了摇头。
尽管不愿意那么想,可余锦年却不得不去想,是因为我吗?为了什么?是谁干的?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争相恐后地要从喉咙里挤出来,可到了嘴边的却是最不相干的一句,他又难过又想笑,责备道:“你都缠成个粽子了还想着要上我,多大心啊?”
季鸿笑道:“已经好了。”
是已经好了。
郦国公府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愿意扛着季家那一摊子事,且能担得住,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旁人不知,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是向祖宗尽孝,他们哪里又能想到,季鸿突然撂挑子,说搬出季府就搬出季府,说撇清关系就绝不踏入家门半步,这一下子季家就乱了套。族里的旁家分支不是没有小辈,也不是没有野心勃勃的人,但能一夜之间就来挑季家大梁的,却委实挑不出半个来。
季鸿出身不好,母亲只是个落难的异族哑女,给郦国公做妾都要差上一个台阶,她的儿子本来是没资格承继家业的,现在季鸿能够被人尊一声“世子”,都该是感恩戴德敬奉父母才对,而他却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悖逆父母祖宗在先,自逐门户在后,更是扬言要和一个男子厮混在一起,大有这辈子再不娶妻纳妾的势头。
季家哪里容得下这等逆骨,更容不下那个勾坏他的少年,之后几次三番,劝他的骂他的责备他的,来来往往数不清的族中长辈,奈何季鸿是铁了心油盐不进。季家人没了辙子,又转头去找那少年麻烦,却都被季鸿的人给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季家人不知,原来那个一向屈服顺从的庶子,如今竟已在京中有了这样大的势力,已经能与他父亲公然对抗了。
郦国公老虽老了,又病体拖沓,却还清明,知道族下尾大不掉,能堪当重任的寥寥无几,即便是有那么几个才华出众的,到底是隔着层血脉,终归不如亲生的可堪托付。更不说,宫里宫外的事都需要人来操心打理,是一步差错、满门皆输的关键局面,此时的季家经不得丝毫动荡。
眼看拿捏不动这个庶子了,终究只能妥协。
这是季家第一次向季鸿妥协,却也意味着郦国公府的权力重心也从老国公在朝着季鸿倾斜。而这一切,他只是在祠堂前跪了十日就全部谋到了,他原本打算放弃的东西,最后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他手上,仔细算下来,竟还是他赚了。
如何不好?
季鸿拎来一张小毯,扬手披到少年肩头,可眼前的一池春景却愈加的浓艳了,他视线向下游移,挪到阴影交错、黝深无比的地方,就不大能挪得开了,他随手撂下帘幔:“如今是再好不过的了,日后,也只会更好。”
余锦年霍然抓紧了小毯,才意识到自己光着,季鸿笑他,却不为难人,转而问他吃了没有。余锦年反过来诘难他道:“吃了如何,没吃如何,你又要从我店里叫菜吗?你先告诉我躲着我为什么,为着这伤?”
季鸿就知道他肯定要拿这事来揶揄自己,可是当初受伤不敢露面,瞧不上真人,只能睹物思人的确实也是自己,他一个反身将少年压在榻上,余锦年不敢碰他的伤,只能由着他放肆,两人躲在被里,闹出了一身的汗,季鸿才伏下身来,轻轻搂着他的颈,委屈道:“你这张嘴,念叨起人来最是厉害。”
原来威风堂堂能在京城横着走的季公子也是怕人骂的,余锦年被逗着了,哼了一声:“知道会被骂,还受这么多的伤!你……你摸哪儿呢?”他伸手下去抓,在被子里头闹成一团,两人都乱了,刹不住。枕边的野狐涎被风乱翻,他心头欲也被搅动,拿起来随手翻了一页,刻意折磨这位“正人君子”道,“你看完了没有,这一页,跟我讲讲。”
季鸿就着他的手斜瞥了一眼,顿时被烫着了似的躲闪开目光,伏低做小道:“锦年,别为难我。”
“就这一页。”余锦年细嫩的指头攥着书脊,又翻身起来去压他,拨弄着男人的睫毛,轻而又轻地在他耳旁撩拨,非要坏心眼,要报他隐瞒自己、有家不回的仇,“你再仔细看看,我们一起看。”
季鸿气息乱了一拍,抢了他书扔到一旁,扯下少年便亲,是臊极了,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管顺着心意去做。余锦年可不知真有人天真如此,圣贤不叫看的,他还真的从未看过一眼,可真的是颗遗世明珠了,稀奇得很。于是闹着闹着又笑话他,说他是个举世罕见的大宝贝。
当初初尝此间之乐,就是余锦年做主导,如今要深入探讨此事,竟还是余锦年来教,他脸皮也不见得有多厚,但是在某些脸皮比纸还薄三分的人面前,他就显得格外不要脸了。季鸿身上有伤,哪怕已经结了痂,却也令余锦年警惕,不敢让他乱动挣扯伤口。
而云不动,只能我动。
心跳在加快,幔帐内温度也升腾,即便是总也暖不热的人,此时多少也染上了潮湿的温度。
窗外一点点入了早夏,地锦攀上了墙面,绿油油的枝叶触须探进了窗缝,似细小的爪子勾扯着窗阑上的雕花,风一吹,沙沙地响,不知名的虫儿顺着地锦藤蔓爬进来,飞落到桌上,嗡嗡地挥动青黄色的羽翅,屋中一切都是静止而安全的,唯有那幔帐之中,依稀得有所晃动。
虫儿舔食着一块糕点碎屑,触须轻晃,机警地盯着吱嘎摇动的那处,随时准备着逃命,但直到它啃完那块甜甜的碎屑,那个上下起伏的玩意儿仍没有停歇。它于是又啃下一块,甚至还伏卧到地锦叶子下头睡了一觉,蜗牛爬过叶片,在叶脉上留下一串蜿蜒的晶亮粘液,又钻到看不见的密叶深处,偶尔露出个头来享受阳光。
似乎一切风平浪静,那贪食的虫儿却不知,自己早已送上了猎人的门。
突然,墙角滑下一只喜蛛,吐出白丝,冲向那已陷入美梦深处而浑然不知的小虫。碎屑掉进深渊,蛛丝粘黏猎物,万里晴空转瞬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
胶着,挣扎,负隅顽抗。
无力的翅骨被颀长的蛛脚镇压,尖锐的利爪刺入猎物的心腹,拉扯出一段细微的垂死虫鸣。
雨滴倾撒在叶片上,使得叶更绿,茎更湿,细碎的声响频频扰动窗台,雨水在微凹的叶上汇出一小泊,积得重了,只能无可奈何地压榻叶尖,顺着叶隙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风疾,虫鸣,雨落。
雀鸟飞进窗台避雨,再不肯出去。
蛛丝坠了水,也有所松动,那被困缚住的虫儿拼死一搏,奋力振翅,向外飞去,天高云阔,出了这一片窗扇,便能够得以自由喘息——看似已放松了警惕的蛛娘嚯地挥舞前爪,钉住那向外攀爬的小虫,毫不留情地将虫儿扯了回来,细密结实的蛛丝又一次将它紧紧束缚。
不过这回,是再也逃不掉了。
天光微透,薄雾轻缠,叶沙沙依旧。
喜蛛慢慢地将虫儿拽回自己结成的大网,虫儿失了神,瘫软在蛛网里,任由柔软蛛丝将自己层层包裹,无力地望着远处,蛛娘慢悠悠摩拳擦掌,准备细致地享受自己猎来的美食。
墙外碎落的花瓣被裹进来,卷袭着飘落在探出幔帐的手背上,那手缩回去,拈起花瓣,贴到一双殷红湿润的唇上,修长的指头拨弄花瓣,那唇自觉一张,粉嫩的花瓣陷落到了潮湿的口中,被吞了下去。
帐子内散落的尽是那小小信笺,写满了情诗,一张飞下来,掉进榻边一双稍小的靴子里;一张被人攥在手里,指缝间露出半句两情长久。风炉里的檀麝香丸早已焚尽,浓郁的香气被风雨搅散,房间中隐约混杂进了另一种味道。幔帐被人掀开时,那味道重了一重,又随着男人仔细合拢床幔的动作而慢慢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