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鲜血四溅,精心捏造的面具被劈作轻烟,四散开去,露出一张久久未曾见过的面容。
“——严深?”沈知弦微微错愕,“你竟还没死的吗?”
那顶着晏瑾面容的黑衣人,赫然便是在试剑大会上被晏瑾断了筋脉的严深!
沈知弦都快要忘记这号人物了,他知道严深手脚不太干净,做过的那些事里,八成还有藏得更深的人在推波助澜,但他一直以为,被断了灵根再无利用价值的严深,该是被舍弃了才对——不对。
严深这跑得飞快的模样,可不像是灵根皆废、全无灵力的模样啊?
沈知弦唤出自己的长剑霜回,斜斜朝严深一指。剑身微微颤着,显然是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魔气,在不住地兴奋着。
——他入魔了。
严深脸上鲜血淋漓,无数伤口横亘其上,有新有旧,重重叠叠在一起,可他没有管,只嘶声道:“师尊,好久不见,您就是这样对待徒儿吗?”
沈知弦望着他,冷然道:“你早已被我逐出门下,这一声师尊,我担待不起。我只有一个徒儿,他名晏瑾。”
严深看着他,古怪地笑了笑,笑时牵动了脸上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极为可怖:“师尊对晏师兄真好。只是不知道这份好,是出于慈师对高徒呢,还是出于什么肮脏而无法出口的缘故呢?”
他眼底满满的全是恶意,似乎在想尽办法要在两人之间创造一些隔阂和创伤,他恶毒地开口,吐出来一把把刀子:“师尊啊,你曾风光霁月,眼下也要同晏瑾这肮脏地沟里出来的恶臭老鼠同流合污了吗?”
晏瑾的气势一瞬间沉了下来。沈知弦本来不打算同他废话的,感受到身边人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他挑了挑眉,霜回在地上轻轻一点。
一股冰冷的剑气倏地缠上严深全身,飞快地侵蚀进他的血脉里,将流淌的鲜血一瞬间冻成了冰。
严深痛苦地嘶声尖叫了一声,旋即喉咙也被冻住了无法出声,他只能带着恨意与疯狂,恶狠狠地盯着沈知弦。
沈知弦毫不回避地回视过去,慢条斯理地开口:“本来呢,我是懒得同你废话,但既然你误解这般深……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与你说一说。”
他微微俯身,眼底波光流转,语调轻柔:“我很好,晏瑾也很好,没有什么肮脏而无法出口的缘故,这该是非常美好又真挚的感情,我们彼此很珍惜。可惜你这辈子永远也没法拥有——有些可怜,但你活该。”
沈知弦淡淡道:“严深,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蜷缩在角落里的臭虫,狼狈极了。”
沈知弦很少用这种充满嘲讽的语气说话,实在是严深的话太难听了,别说晏瑾听了难受,他听了都觉意难平,忍不住就要拿话堵回去。
他本来就觉得晏瑾在这段感情里太容易患得患失,或许是因为晏瑾小时候经历太苦。他一直都很注意晏瑾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哄着晏瑾开心点,要是又让严深这臭虫给破坏了……
沈知弦觉得他可能会想破一下杀戒。
严深显然是没料到沈知弦会连掩饰都不屑,就这样坦白地说出来这一切,他嗬嗬地喘着粗气,觉得肺腑里一片冰凉,不甘与厌憎席卷了他全身,他艰难地挣扎着,用尽了力气,终于发出来一点粗嘎破碎的声音:“呸……呸!他……他算什么好……”
严深呛出来一口带着冰碴子的血沫,音线仍旧难听,但话总算是流畅些了:“师尊,我出身平庸,所以再努力也得不了你的青睐,可……咳咳……”
“可你不知道,晏瑾他也只是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弦弦反驳严深的那段话,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什么绝妙小灵感冒出来的,然而冒号刚打出来,我就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之后,什么都没了,我只想给弦弦接一句:“雨女无瓜要你寡。”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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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禁制
严深一直知道自己资质平庸, 他本来就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撞了天大的好运才能入清云宗。
这好运便是宋茗。
宋茗当年见着他时,将他打量了许久,云淡风轻道:“你资质一般, 但只要努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就这一句话, 点燃了严深心里的火。
如果让他一直当个普通人,或许他还不会想那么多,但宋茗将他带回了清云宗,给他铺了一条看起来坦荡宽敞的路, 他的贪念一旦被勾起来, 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或许宋茗看中的,就是他那种为了目标能汲汲营营不择手段的性子。
宋茗寻了个机会, 假装无意地将他引荐到了沈知弦面前。当时的沈知弦已经收了一个亲传大徒弟晏瑾, 看见他时, 只漠然地嗯了声, 似乎对他不以为然,但也没有拒绝。
严深就这样拜了师。他本以为这是踏上康庄大道的开始,后来才发现他是入了深坑,他修炼资质不行,但市井出身的他, 对某些事情倒是琢磨得很快。
他隐约琢磨出宋茗对沈知弦或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友好,而沈知弦因着心疾,性子阴晴不定, 与他那大徒弟晏瑾的关系也是极为恶劣。
严深暗地里将这些关系捋了个清,心里有了数。他不关心宋茗对沈知弦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目前的地位,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成为沈知弦最倚重的徒弟。
这其实也是宋茗曾隐晦地和他提过的,严深表面上应了,心里却是有自己的打算。沈知弦虽说是失了宗主之位,但因着前宗主的缘故,他在清云宗里仍旧很受尊敬,只要他成为沈知弦最看重的徒弟,那他在清云宗里的地位……
只会高不会低。
可惜在他前头,还有个天资聪颖的晏瑾在挡着路。
不过好在,沈知弦看起来并不喜欢晏瑾,甚至是很厌恶晏瑾,严深大喜之下,更是拼命修炼,只求在沈知弦面前崭露头角,得他关注。
原本这一切都在朝他预料的方向缓缓前进的,可不知为何,自藏剑阁一事后,沈知弦态度陡然转变,将晏瑾带上了峰顶,竟是开始亲自教导起来!
严深一下子被冷落到角落里,旁的师兄师弟们观望了一阵之后,都开始对他若即若离,严深受多了各种目光,一股妒恨又不甘的火开始无法抑制地在心底燃烧,他开始谋算着各种计划,企图将晏瑾拉下来。
这一谋算,他就发现了更多的秘密——他一直以为晏瑾是正正经经入清云宗,靠着实力成为了沈知弦的亲传弟子的,可没想到,晏瑾竟然是……
是宋茗从那种地方带回来的。
现在的仙修们对魔修魔族是谈之色变,据闻很久以前,仙修们曾合力将一众魔物圈禁在一处荒原里,用各种结界禁制死死封印着那些形容可怖的魔物,让他们不得见天日。
晏瑾,便是宋茗在那荒原边缘上带回来的,据说带回来时,似人似魔,还是宋茗废了好大工夫才将他身上的魔气都驱散掉。
暗中打探到这件事的时候,严深整个人都惊呆了,随后就是巨大的狂喜,从那种地方出来,他才不相信晏瑾是干净的。他立刻谋算起来,千方百计地设计了试剑大会引魔入宗门害人一事。
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晏瑾扣上魔物的帽子,叫晏瑾永远不得翻身,叫沈知弦以后能倚重的徒弟只剩下他一人!
严深为了以防万一,还想尽办法弄来一缕魔气,悄悄打入晏瑾的体内。
他只道是万无一失,可没想到,沈知弦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晏瑾,袒护晏瑾,而晏瑾体内的那缕魔气也无影无踪,反倒是他因为曾与魔修接触而沾染上一点儿魔气,被霜回当场指认出来,以至于落了个被断尽灵根的下场。
“可你不知道,晏瑾他也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被宋茗在荒原边缘捡回来、甚至身上都还可能潜藏着魔物血脉的,肮脏又受万众唾弃的卑贱种啊!
都是一样的低贱出身,凭什么晏瑾能受沈知弦如此关爱!他百般努力,最终却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晏瑾迟早要被揭露身份的,到时候沈知弦只会被他连累的身败名裂——
这后面的许多话,严深都说不出来了,他猝然睁大了眼,他听见了冰破碎的声音,如雷霆般响在他耳边,伴随着巨大的疼痛。
泛着冷光的长剑从他胸口穿过,又被晏瑾轻描淡写地收回去,鲜血被冻成冰,并不会喷涌出来,只寸寸碎裂,声音清脆。
他的体内被那强劲的剑气搅和得一片混乱,仿佛是一张皮囊包裹着一滩烂泥,严深双目充血,恨与不甘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下来,他说不出话来,嗬嗬地喘着粗气,忽然浑身如气球般鼓胀起来。
晏瑾揽着沈知弦的腰,行云流水般疾疾退了十数步,长剑一划,坚固的屏障将严深自爆溅射过来的脏东西挡了个正着。
无数黑气四散开来,沈知弦冷了脸色,待一切恢复平静,才淡淡道:“怎么把他杀了……”
晏瑾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揽着他腰的手紧了一紧,干涩道:“我……”
方才他听出来严深想说什么,下意识就选择了灭口,可眼下严深死了,他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知弦——沈知弦大概是失去了许多记忆,晏瑾虽然惦念着过去的那些温暖,可他潜意识里,更害怕沈知弦知道真相。
知道他的出身,知道他过去那晦暗肮脏的一切。
沈知弦却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道:“杀这家伙……脏了你的手。”
他只略略提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纠结严深未说完的话,转而说起了琼玉门的事:“严深从琼玉门的方向而来,八成又是在琼玉门闯了祸栽赃给你了。”
“我本想着利用他来给你洗清污名,不过眼下看来是要想别的法子了。说起来,严深断了灵根,被宋茗关着,我还以为他早该没了,谁知却又入了魔,出来为非作歹。”
沈知弦微微闭了闭眼,将这桩桩件件事串联起来。逃离了清云宗并且还入了魔的严深,出现了好几次的傀儡木,四处害人的假晏瑾……
目前看来,这一切看起来都和严深脱不了干系。严深手里显然也是有傀儡木的,他分身乏术,除了自己亲自动手,还用傀儡木来捏了许多假人来四处害人,以此栽赃陷害晏瑾。
可傀儡木极为难寻,而只有成熟百年以上的傀儡木才有以假乱真的效果,沈知弦当时也是费尽心思才寻得那么一块,全用来捏替身留在清云宗了,一点边角料都不剩。
这么短时间内,严深难道就这么好运气,又得到了一块傀儡木……不,沈知弦更倾向于严深是将他留在清云宗的那块傀儡木给拆了,然后混着魔气配合着什么秘法,做出来许多新傀儡来。
之前杀人的阿蔺大概也是个傀儡,而真正的阿蔺早就死了,后来他们找回来的那个阿蔺,约莫就是严深假扮的,所以严深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混上琼玉门,又将他们从禁室里放出来。
严深入魔之后,本事倒厉害了许多,也不知他入魔的机缘是什么。
沈知弦揉了揉眉心:“我离开清云宗前,曾用傀儡木捏了个假人替着,对外只说是在闭关,谁也不见——眼下大概是暴露了。”
暴露给谁了?
自然是宋茗。
严深与宋茗之间的关系,他隐约是猜到一些的,严深能从清云宗脱身,少不了宋茗的默许,甚至这一系列事情,说不准也有宋茗在背后推波助澜。
毕竟清云宗里,能不顾其他长老阻拦,有这本事将他替身翻出来的,也只有宋茗。
也不知清云宗里是个什么情形了,严深闹这么一场,很可能就是得了宋茗的命令,要逼他两人现身……
沈知弦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严深既死,好处是大概能消停一顿时间,不会再有新的受害人出现,坏处是他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怕是要用别的方式来解决了。
他正想问问晏瑾有什么看法,一偏头却看见晏瑾神色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般,抿着唇,像是遇着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知弦起初还以为他在纠结严深的事,没太在意地安慰道:“没关系啦,杀了就杀了,横竖严深已入魔,留着也是祸害,就算他今日不死,往后我也是要想办法除掉他的。”
沈知弦只是怕晏瑾以为他怪罪杀了严深一事,没想到,这一句话说完,晏瑾神色更涩然了。
“如果……”晏瑾艰难地开口,甚至连岁见都不敢叫了,“我也变成了他那样,师尊会清理门户吗?”
沈知弦微微一愣。
众所周知,“如果”和“我有个朋友”一样,都是很微妙的句式,往往使用这些个开头的时候,如果都已经变成了现实,朋友都是说话者自己。
沈知弦望了他半晌,笃定道:“你瞒了我什么?”
晏瑾没有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他的胸腔里像是灌了一锅热油,五脏六腑就在那热油里被翻来覆去地煎熬着。
自鲛人秘境之后,他恢复了一些记忆,隐约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不是那么干净,上一世在被断了灵根之后,他……大概是入了魔的。
他如今也渐渐察觉出自己的不妥了。自鲛人秘境里破坏了那个赤红灵丹之后,他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唤醒了。
他惶恐于自己的变化,担心自己最终仍旧要走向那一步,他患得患失地悄悄试探着沈知弦的地线,但却始终不敢真正的开口。
他害怕。
他害怕沈知弦知道了一切之后,会对他流露出异样的眼神,像方才沈知弦看严深时那样,嫌弃而厌恶,像是在看一块恶臭的垃圾。
他无法承受沈知弦这样的目光。
可他也不能让沈知弦被一直欺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