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洗猫匠人
民间都道黑水的冰雪灾害逼得难民流离失所,百姓不得保全骨肉,终岁勤劳,难求完聚家室。贺乐水的案件原本就疑窦丛生,其人在民间威望颇高,而计芳华更是黑水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为人正直的糙莽汉子,这二人为了救百姓于绝境不得不反,父亲镇压的所谓叛乱,使得父亲本人和朝廷都背上了骂名。
燕王府的下人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阴阳怪气的,我听得出他们对父亲的怨恨。
我知道,刘珩的计谋又成功了,他还真的是算无遗策啊,父皇派我父亲去镇压叛军,拥护燕王的大臣各个赞同,而在百姓那里,谁人不知崔文弼向着梁王刘昶,这骂名却加不到燕王的头上,若父亲有镇压不力,只怕更是遂了他心意。
这一步棋,刘珩稳赢不亏。
不管怎么说,父亲能平安归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就算我于朝堂之事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父亲的归来会使两派的争夺进入白热化。
当初的三足金乌,变成两虎相争,虞泽忠被刘珩拉拢,刘昶仅有父亲支持。
果然,没过多久形势就有了变化。父亲决定把红缦嫁给梁王。
刘珩好像很开心,我不知他在开心什么,还特意回家,告知我这个消息,然后又匆匆离去,总之,他结束了对我的禁足,允许我在缦儿出嫁前回家省一次亲。
这是我等候已久的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奉劝父亲收手,和刘珩作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崔家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父亲已经上了年纪,何必参与这场夺嫡的血战。
好久没有回崔府,没有见我的家人了。
我先去见了姨娘,姨娘这次没有只关心我带了多少银子,她不住问我被禁足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也不再指望着我能凭刘珩的地位给她争气,虽然少不了刻薄的抱怨和谩骂,言语间难掩对我的挂念,她的白发比从前多了不少,我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趁着父亲还没来,我把满满的一匣珠宝首饰搬到姨娘房里,嘱咐她以后少跟人攀比以免加重开销,留意自己的身体,多吃些好的。
姨娘在只有我们两个在场的时候,又开始咒骂起夫人和红缦,我心中厌烦,知道拦她不住,心中对她的依恋被这些难听的言语打断,匆匆离开,去见父亲和夫人。
父亲和兄长未至,夫人房里站了一屋子的女眷。这次还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夫人对我很客气,崔红缦要嫁贵夫了,想必她心中是很高兴的。
然而,亲身经历过了王府后宅的冷言冷语和勾心斗角,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简单心思,夫人周全的言语中,藏不住对我和姨娘的鄙夷,我嫁了个父亲看不上的皇子,刘珩又纳了个花朵儿般的小妾,被禁足的这半年,我能想象到姨娘过得是什么日子。
一年多没见缦儿,她比从前长高了不少,一张俏丽的脸蛋红润得似桃花一般,“姐姐好像瘦了不少。”
“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地总也不好。近些日子越来越暖和,阳气也盛了,我就该上肉了。”
“哎,”缦儿捋了一把皓白的腕子上带着血色棉絮的红水晶镯子叹道:“要不说这女人呐,过得好不好再面上全能看出来。人各有各的定数,能不能嫁贵夫是一重,嫁过去能不能受宠又是一重,龙生龙,凤生凤,姨娘的闺女还是姨娘命。”夫人低头笑而不语。
“你这烂嘴的小蹄子……”姨娘叫骂声响起。
我伸手拦住姨娘,缦儿依旧是牙尖嘴利,我知道她从前就喜欢和我争夺比个高下,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如果说我心中不惦记她,她到底是我妹妹,许久不见也是极想念的,可真见着了,每次又不能好好说话,我压住火儿,提醒她道:“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的。你说我些什么,念着你是我妹妹,我从不跟你计较。可你知道皇家的儿媳多不容易,如果嫁到梁王后嘴上再每个把门儿的,我不教训你,自有厉害的教你做人。”
“好了好了,难得绾儿回家一次,又是缦儿出嫁前的好日子,你们姐妹斗嘴也该有个分寸。”夫人笑着拦住了我。
拦的真是时候,永远的拉偏架,永远在缦儿讽刺完我以后拦住我的反击。可惜我方才那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规劝,是真心为了她好,不知她能听进去几分。
缦儿跟我炫耀说,她手腕上那只血色棉絮的红水晶镯子是刘昶送的,“昶哥哥说,这镯子和我的名字最是匹配,红缦,明丽动人……”言语间神采飞扬,满是一个少女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我却未免担忧起来,说起来梁王 ,我在太后的寿宴后,还答应过要满足他一个要求,不知他会用什么来为难我,听刘珩喝醉后的言语,梁王当年似乎是想要娶我的,怎么转瞬间又和缦儿花言巧语的,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我这妹妹虽然恃宠而骄,对我傲慢刻薄,但到底心思单纯,不似她的亲娘,夫人那般虚伪周全,不知将来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正在我们闲谈间,下人高声通报,父亲和崔嵬回来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护送
许久不见父亲,经历了黑水一战,他又沧桑了不少,满头银发,甚至没了过去那般踔厉风发的精气神,眉眼间透着几分疲惫。
崔嵬跟在他身后,身着甲胄,似是刚刚巡夜归来。
父亲对我说话的口吻依旧和过去一样,严厉苛刻,嘱托我在燕王府尽到自己的本分,不要失了崔家女儿的分寸,又叮嘱红缦到了梁王府好好辅佐梁王,帮刘昶安顿好后宅等等。
我思索一阵,终于开口问起父亲朝廷中的事,“父亲,这次您去黑水平息叛乱,女儿一直都很担忧……如今大萧的局势看似平稳,但暗里藏着的着实是波涛汹涌,您一生沙场征战,如今功成名就,女儿说句分外的话,能不能退而求其安稳,别再参与那些争端。”
父亲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即责骂,似乎将我说的话听进去了,思索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不用怕,就算燕王倒了,为父还能不管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父亲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把你晾在一边,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怎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站在他那边和为父作对不成?你妹妹有喜事,别在这哭丧着脸给我们看。实话告诉你,我非常厌烦刘珩,别跟我提他。”
崔嵬忽然插嘴道:“父亲,绾儿毕竟是燕王府的后宅之主,即便对外面的事不作询问,想必也听到了许多朝中的风声,她是担心,不愿您出事。”
父亲看着我,眼神却像看向远方,淡淡地说着:“既然如此,也该有点长进,不该说出这么儿戏的话。项长卿和虞泽忠怂恿圣上派我去黑水,分明就没有打算让我成功回来,我和他们之间,终究要分出一个胜负。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你们还小,看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东宫之争,看似是燕王和梁王之间的事,稍有不慎,输给了他们,到时候别说我这把来骨头,就是崔家的后世子侄的仕途,以及跟了我几十年的老部下,还有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前途都要毁在我的手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转身便是万丈深渊……”
“我不懂,一定要和刘珩争个你死我活吗,那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嫁过去?此刻放手尚有余裕,刘珩不是池中之物,我与他朝夕相处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所有阻挡他前途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下手,梁王刘昶那样的性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过前世的结局,刘珩赢了,我死不要紧,我只是想你们好好的。可是这些没头没尾的傻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够了!”父亲面露愠色打断我的话。
“哎哟!”夫人忽然打断我的话,“你们瞅瞅绾丫头才嫁过去多久,这就开始替夫君来气你们这年迈的爹,缦儿啊,将来可别像你姐姐,嫁了人便回过头来气你们父亲,”拿出手帕做掩面拭泪之势,带着哭腔说道:“绾丫头啊,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长辈心的话。”
红缦忙过去做搀扶状,安慰夫人道:“姐姐一时糊涂,我会好好规劝她的。”
姨娘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只道我说错了话,跑过来拧我的胳膊,“你这死丫头才回来半日就给你/娘丢人。”
我胳膊被拧得酸痛,痛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更痛的是一颗心,我强忍着泪水,不愿让夫人和妹妹看我的笑话,更不愿在父亲面前低头承认错误,我只是不忿,一片好心被夫人和红缦曲解,不忿后更是担忧,父亲如此不听规劝,难道真的要等事情不可收拾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崔嵬拉开姨娘,皱眉问我要不要紧,我麻木地摇了摇头。
我对这个家充满了眷恋,可每每都被家人狠狠推开,一颗心飘摇流浪寻不到归处,便是为了家人操碎了心,也只是被人迎风当扬尘洒了罢了。
我不愿留下过夜,便借口刘珩对我有诸多限制,父亲准许崔嵬送我回去。
我走了,其他家人还要给缦儿准备宴席,我留下只会让大家徒增尴尬。
可是我前脚踏出崔府的大门,就开始思恋家人,这种思恋像一个永远也不会被填满的黑洞,每次我带着这种情感的空洞试图修补与家人的关系,就会撕扯出更大的裂痕,这个黑洞便越发的深不见底。
崔嵬叹了口气问我,“娘拧你那几下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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