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 第172章

作者:楚云暮 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而后不出数日,拓跋珪公然驱逐燕使,拥军三十万,定都平城称王,改元皇始,并更代国国号为——“魏”!

此事一出,举国哗然,都知道现在已不是做为宗主国的西燕想不想讨伐拓跋珪,而是拓跋珪尾大不掉,野心膨胀,自立门户之余已实同向西燕挑衅逼战——苻坚之言,再次成谶。

任臻至此亦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他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野狼崽子早已死了,现在的拓跋珪是一头恶狼,要与他逐鹿天下一决雌雄了!

姚嵩与慕容永也不得不将目光从益州、荆州收了回来,开始北顾中原,共同对付羽翼已丰的拓跋珪。

东晋北府军起事失败的消息便是此时送入了未央宫。

任臻从堆积如山的龙案上抬起头来,略带惊愕地道:“王恭被司马元显处斩?”自晋室南渡,偏安江东之后便一直仰仗士族门阀的势力,故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后来二者无论如何争斗,孰胜孰负,还没有一个皇族为了集权敢真向士族子弟开刀,从这一点上看,司马郎君年纪轻轻的倒真有几分杀伐决断的狠厉。

估计也是因为谢玄卸任都督,司马元显才敢大刀阔斧地对北府下手——可以谢玄之为人,就算自己已经无官无爵,也断然不会坐视司马元显折其羽翼而毫无作为的。任臻心神不安,又详问了几句前后因果,回禀之人乃是西燕早年安插在东晋朝野的眼线,此刻便也一一答了,只说谢玄赋闲之后,因其弟谢琰战死沙场而悲痛不已,日前已扶柩前往故乡陈郡落葬,故尚不知王恭兵败身亡之事。

任臻默然片刻,苦笑低语道:“离开也好。”

一旁的尚书令姚嵩此时便道:“王恭起事,名义上是因为司马元显受王国宝所谗不尊帝后、倒行逆施,实则是怕司马元显要削他兵权以借机对士族势力分化打击——东晋自元帝司马睿以下,稍有出息者都一直试图将兵政大权从士族手中夺回,因此而爆发的内战也屡见不鲜。他们乱他们的也好,反正我们现在须得北线进军一时也顾不得江南。”

这话无懈可击,亦代表了西燕所有朝臣的想法,任臻只得一点头:“也好,我们继续商讨粮草之事——”

一时宣室殿议事已毕,并列班首的上将军与尚书令照例第一对联袂而出。长安秋日里微凉的风迎面袭来,慕容永微抬起头,淡淡地道:“子峻,你当真胆大妄为。”

姚嵩报以一笑:“叔明,你大可直言告发。”

慕容永驻足,一言不发地转向他,身后跟着的各品大臣极有眼色地加快了步伐,在二人身边鱼贯而过。直到周围再无旁人,慕容永才皱着眉道:“你明知这方面你我同一阵线!我只恐此事难以收拾——子峻,你太肆意妄为了!你做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二!”

这些年来,任臻对姚嵩有多少信任与爱意就给了他多少的权力与包容,所以他为相五载,权倾朝野;所以他能让安插在东晋的眼线密探全都统一口径,照他的话去公然欺瞒皇帝——一旦事发,就算你别有苦衷,一样是欺君罔上的重罪!

姚嵩定定地望着慕容永:“你说的是…哪一桩事?”

慕容永哑口,有些事是不能说破的,一旦说破,便是板上钉钉、覆水难收。

“没这必要。”姚嵩低咳数声,又紧了紧貂绒衣领,低声道,“他的雷霆雨露,我姚子峻都承受得起!”

慕容永说的厉害关系他都懂,可他不在乎,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为此,他不择手段,且不怨不悔——既如此,又何必要多拉一人下水?

任臻罢朝回了金华殿,忽而想起近日天气转凉,姚嵩身子孱弱恐又染时疾,心里想着要再给制几件厚实皮草御寒过冬,便命内侍总管着人将去年秋狩所得的几张好皮子找出来。

任臻这皇帝坐不住龙椅,一年倒有近半时日不在宫中,平日宫人收藏的东西他也懒怠问——从前有个拓跋珪贴身伺候,他粗中有细过目不忘,倒是事无大小都能面面俱到。但皇帝要找东西,是没人敢推说东西太多找不着了,于是几个宫人翻箱倒柜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找到那几张上好的猞猁、熊皮、玄狐、紫貂等的皮子在皇帝面前一字排开,任臻却又不经意看见翻拣出的一个旧木匣子。

他随手打开,里面却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文书——纸是四尺丹,字乃右军体,赫然便是当年长安城外,初见谢玄之时他为人写下的那纸均田契约!那时的他,自想不到数年之后两人间的纠葛,放他出城之后,这张文书便被他顺手丢开,直至今日。

天各一方,不见不想,任臻本以为自己可以,然而这寥寥数行的墨迹却令大燕皇帝瞬间诛心。

他想起了长安城外那个长身玉立、黑纱覆面的青年,对他笑微微地一拱手,便是如沐春风:“在下言无射,见过任公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再回首已百年身…

任臻攥着那张纸,缓缓地凑进鼻端,依旧是那淡淡的紫罗花香,若有似无却超凡脱俗,一如谢玄,不思量,意难忘。“传旨,立即召见所有从建康回来的密使暗探,包括他们的仆从部属——”任臻哑声道,“朕有话,要详问他们。”

任臻当真连夜便依次召人入内询问,众人虽是统一了口径,但单独面圣之时的巨大压力未必人人都能承受得起,有的便难免泄了口风露了马脚。任臻心生疑窦,软硬兼施地威吓之下,便有人吞吞吐吐地告知了详情——

谢玄早已因残致仕,近日更陷于东海王府久无音讯,王恭原为救他而举起义旗,不料不出一月便折戟沉沙,身死事败。任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向外走去——他没想到宣城一别,所谓的沙场再见便至此成为一个虚妄的梦…谢玄会有今日,全是因为当日一意孤行地要援救长子,全是因为他身陷重围危在旦夕!可笑他脱险之后竟心安理得地弃他而去,心安理得地回长安继续做他的皇帝直到如今!他不知道他那样骄的男人会遇到如斯困境,他不知道——不,一件事能滴水不漏地瞒上这么久,必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色恍惚间又是一人冷不防地跪在途中,拦住了他。任臻依稀认得是早年跟他出使建康,而后奉命留下监视东晋朝野动态的一名小小侍卫,因为人微言轻,先前数次回禀都没他的份,此次他却一反常态地将一物捧到了任臻面前。

“这是什么?”任臻接过长匣,轻轻打开,木匣里静静躺着半截血迹尤在的断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那侍卫连连磕头:“小的潜伏建康刺探消息之时曾为北府刘参军所执,他却私下放了小的,对小的实有救命之恩。刘参军参加北府军起事,临行前交给我这个木盒,说他此次出京投奔王恭,若是顺利便也罢了,一旦事败,便要我将此物亲手交给皇上——说,说是…‘物归原主’。”

任臻如遭电击,堪称惊恐地细细打量那截断箭——箭是好箭,刻着慕容垂的“成武”年号,然而箭羽细密,箭杆结实,锋利的尖端却是西燕独有的十字箭头!

一切明里暗里的线索全串起来了,他恍然大悟,却痛彻心扉!

已过子时,姚嵩依旧在伏案疾书,案头的明火只剩如豆大小,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垒砌起厚厚的一层。门被啪地一声推开,萧瑟秋风迎面袭来,呛地他剧烈咳嗽了几声,恍惚间他的皇帝已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狠厉。

“是不是你?!”任臻气地浑身轻颤,一字一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他把手中攥地死紧的那截断箭猛地掷下,咆哮道,“谢玄断臂的那一箭,是不是你命人射的!”

姚嵩愣了一愣,似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望向任臻,然而过了半晌,他忽而轻扯唇角,眼波流转间全是任臻看不懂的晦涩陌生:“是,也不是——那一箭是我安排人在乱军之中伺机而射,然而我的本意却并非要令其断臂——我想要的,是谢玄的命!”

话音刚落,任臻便忍无可忍地挥出一记重拳!天旋地转间,姚嵩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狠狠弹开,狼狈摔落的瞬间,他只能看见任臻青白的脸孔和扭曲的神色。

呵…姚嵩费尽全力地撑起有如千斤重的身子,乱发掩映下的唇际悄然滑下一缕暗红。

第140章

慕容永回到王府后也才召见完几个将领商议扩军之事,刚刚合衣歇下没多久,便听见外面好一阵动静,隐约传来李赧儿的娇叱之声:“王爷才躺下没多久,除非你有圣旨,否则谁也不能打扰!”

慕容永不由地揉了揉眉头——这李赧儿将至双十年华,莫说在官宦显贵家,就算是放诸天下,如此年纪还迟迟未嫁也算出的奇了。不是不明白这姑娘家的心事,只是这些年给她寻了许多婚事都是个不成,十八岁那年,李赧儿干脆自梳明志,以示不嫁外府的决心,扬言再逼她就落发为尼去。慕容永平日的性子亦是杀伐决断,只是此女他从小养大,又因当年其母之死而始终愧疚在心,不忍苛责,一头两个大之余,他果断地借着南征谯纵之事溜之大吉,随她在河西王府里折腾去。

“赧儿退下。”慕容永翻身而起,“可是宫里来人了?”

门外果然传来一个小黄门要哭不哭的急切声音:“王爷快进宫看看去吧——皇上龙颜大怒,还与尚书令动起手来了!整个金华殿的人都吓地不敢劝!”

下一瞬间,他只觉得疾风扑面,房门猛地打开,慕容永已穿戴齐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即刻进宫!”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对姚大人呵护备至,凡有开口无所不允,因此这回的大阵仗才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慕容永心里却有几分底,却也因此而更知事态之严重。他赶到金华殿时,所有的内监宫女全吓地围在殿外不敢吭声,殿内任臻站着,姚嵩依旧坐在地上,周遭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无一幸免。

慕容永拨众而入,反手阖上大门,便见姚嵩面颊高肿,唇边还有一道蜿蜒未涸的血渍,登时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向任臻:“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臻双眼赤红,面色青白,是个气到发狂的状态,他颤着手指了指姚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慕容永猜出任臻在怒极攻心的情况下对姚嵩动了手,但随后他再气再怒都没碰姚嵩一根手指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姚嵩的身子——心疼是真的,生气、失望却也是真的。

慕容永缓缓地提袍跪下:“皇上,您发落姚嵩可是因为昔日的东晋大都督谢玄?那事发之时末将未能护谢都督周全,是否同样有罪?”

慕容永平日并不长于言辞,然而此时字字句句都在刺他身为燕国皇帝,居然为了别国将军而要治本国宰辅的罪!任臻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又见姚嵩那副光景,心中难免又生起几分悔疚之意——可他已已经决定与谢玄相忘于江湖,此生不再相见,为什么姚嵩就那样毒,非要他的命不可?而谢玄断臂犹如凤凰折翅,更因此而沦落囹圄,其辱更甚于死!

他想到此处,便又硬起心肠,转过脸去不欲再看,只对慕容永道:“攻打拓跋珪之事暂时压下,司马元显刚平定王恭,正在得意之时,断然想不到我会出兵——”

“不!”久未吭声的姚嵩忽然扬声道,“拓跋珪反迹已彰,一旦此时抽调兵力南下便会给他可乘之机!”

慕容永也不赞成任臻再次离京亲征,只为了救谢玄一人,但他知道此出头与他硬拧下去只会适得其反,谁知姚嵩竟不管不顾地又道:“臣当年曾谏拓跋珪必反,请皇上斩草除根,皇上放虎归山已是错过一次,难道今日还要再一意孤行,视江山帝国如同儿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