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诅咒 第6章

作者:灯无荞麦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西幻 玄幻灵异

潘多拉号在短短五天之内失去了一名船医、一个船员和一百枚金币——一名牙齿健康、手脚完整的男性.奴隶价值整整二十金币。

言语不通,事务长派出去的船员在奴隶舱拷问半天,勉强获得了几个通用语单词,一名奴隶临死时开了口,面孔僵直却疯狂想要咧开嘴角的样子让在场船员噩梦连连:“瘟疫……那是瘟疫。”他死于同样的疾病。

“……可能是当地人才知晓的某种疫病,那些地方盛产香料、奇花异草以及闻所未闻的疾病,我再多一百岁的年龄,也不敢说自己能认出全世界的病状。”

巴耐医生语气压抑。

“就在昨天晚上,船上又多了一个因为打开了奴隶舱而死去的人,我看着他失去呼吸,却压根找不到挽救他生命的办法。”

“我也见过他死前接触的那两名奴隶,他们被视作危险病源,事务长命令船员将他们扔下了船……尽管我已经再三说明,那两名奴隶身上的疮斑只是普通的擦伤结痂。”

“然而说实话,我没法保证,我甚至确认不了这个疫病是靠什么传播,不像血液、不像皮肤接触,似乎打开奴隶舱,就有可能被死神选中一样,最可怕的结果是……它通过呼吸。”

我们见过那两名奴隶被扔下海的样子……伊登想说,但医生的话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像每一次遇到难解病情那样,医生陷入忧虑:“……他们认定了死亡来源是奴隶舱,要我说,奴隶舱很危险,其他地方也称不上安全。这种时候,最妥当的安排应该是停下这艘船的行程,找个教会整顿一段时间。”

“但——唉……这是艘载满香料、想在夏季来临前赶到贸易区的商船,那一百多名奴隶几乎是这次航程利润的一半,伯伦船长的意思是,他已损失很多,这艘船必须继续航行,他会在沿途一些港口把存活的奴隶尽快出售,唉……商人!”

艾格皱着眉听完,“你也要去检查那些奴隶舱,对吗?”

“是这样,不过那可能是再次出现尸体后的事情了。疾病传播途径未知,伯伦船长的病情离不开船医,他不想让我承担太大的危险,所以我拥有了这间远离底舱的房间。”他头疼地揉着额前,“艾格,我比船上大多数人都安全。”

“确实安全。”海风正懒洋洋地吹进这间屋子,他半靠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脸,“你的待遇会持续到他们找到新船医的那天,这艘船下次停靠陆地是什么时候?你说过,半个月。”

巴耐医生嘴唇动了一下。

“试着友善一点,艾格”,他想像以往那样教导这个孩子,转而又想到这已经是被风浪包围的船上,不是那个因贫瘠而隐蔽的小岛。看着那沐浴海风的侧脸,他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个月……是的,下次停靠的地方将是个大城市……”

平静的海浪声里,人声突然喧嚣,间或有一两声高声呼喊,窗边的伊登慌忙张望。老人不由看向窗口,一边开口替他们安排。

“……总之,我的药剂让船长睡了一个好觉,因此获得礼遇。可船医的舱室任何人都能进来,我没法把两个大活人藏上三个月,你们两个最好能混入船员里,有一份正当的、能自由行走的活计。”

他站起身来,和艾格一起来到吵闹的窗口。

“幸运的是,管理着每一份契约的事务长除了作风冷酷,还是个特别……嗯,特别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医生慢慢说道,“整艘船已经被疫病阴影笼罩,事务长看谁都像疫病携带者,认为脚下的每一块木板都沾染了不祥。”

像是有水手长在发号施令,船舷旁聚起了不少人,脚印在甲板留下一团团泥泞污迹。

“所以他尤其忌讳三五成群的人堆。”医生目光逡巡甲板,好奇水手们的动静,“他的随侍今早刚从我这里取走了各种药品和烈酒,并让我用棉花、薄荷叶和一些昂贵的香料给他配制了一个防毒面具。”

说到这里,医生笑了笑。

“要不是香料价值不菲,我会建议船员们一人来一个这样的面具。侍者告诉了我,事务长从昨晚到现在用沸酒洗了三次澡,又高烧称病,把日常事务交给了大副,不再出门。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你们已经被他逮住送到了奴隶舱。”

“托疫病的福。”艾格说。

“托疫病的福。”站在窗口,老人叹道,“在这随时可能遭遇病魔的船上,两个偷渡的家伙暂时不会遭遇一位冷酷的管理者。”

谈话在一阵整齐的吆喝声中停了下来,人群密集的船舷旁,白色渔网被拖出海面,沉沉砸上甲板。

隔着舵楼的高度,艾格在人群的缝隙里瞥到了渔网中的银色。

甲板沸腾了。

“银鲑鱼!”船员们惊喜地叫喊。

渔网旁的人拎起一条银色大鱼,啧啧赞叹着展示给众人。那鱼足有成年男人手臂长,鱼尾饱满,银色透明的鳞皮看上去脆弱又鲜嫩。

“银鲑鱼……”巴耐医生也笑了,“正好整艘船的人都在为新鲜食物发愁,感谢大海的仁慈,不得不说,这些馈赠来得及时。”

“是很美味的鱼吗?”从来没见过的伊登看得目不转睛。

“是的。”医生怀念道,“也是堪斯特岛没有的鱼类,老人家记性不太好,我已经记不起它的味道了。”

“你本就不喜欢它的味道。”艾格道。

“哈哈,确实。”医生微笑了一下,“但你喜欢,我记得……你偏爱煎烤的做法?还是水煮过后撒上一点迷迭香和柠檬汁?孩子的口味总是一天一变……不过船上的人可能偏向生鱼片的做法,银鲑鱼生食也是不同的风味。到时我让他们给我的舱室多送两份,嗯……厨舱不会拒绝船医的这点小请求。”

艾格没有应声,刚刚饱餐一顿,黑面包和新鲜鱼肉一样能填饱肚子,他不属于期待晚餐的那一个。

人群散开了一点,让高处的他们完全看清了丰收的渔网。

艾格拧起眉头,身旁医生也咦了一声。

“竟然……这么多?是撞上银鲑鱼群了吗?”医生反应过来这丰收的反常,“这个季节?银鲑鱼群?”

说话间,满载的渔网已被拖向厨舱,船舷旁向海面张望的人却不见少。

经验丰富的船员完全明白这种鱼类的美味和昂贵,这一波丰收对于商船来说不算小事。船长身患肺病腿疾,很少离开船长室。事务长又闭门不出,身形魁梧的大副闻讯赶来,控制起了甲板的秩序。

“是银鲑鱼群!漩涡般的一大群!”惊呼声一直没有断过,“就在海面之下!”

“去拿更大的渔网!最大的那个!”

脚步匆忙踏乱甲板,足足需要十几人控制的渔网被洒下海面,波涛向远方平静涌去。

此时的大海已近黄昏,粼粼波光的尽头,绚烂的夕阳悄然低至海平线。

艾格打量了一会儿指挥众人的大副,观望着甲板上的热闹,看到人群踩过的木板上水泽泛上橘色的光,倏而发现夕照已覆盖甲板。

一抬眼,黄昏美景直冲眼帘。

玫红色、金黄色逐一染上无尽深蓝,浪潮与天空的辉映壮阔且瑰丽,色彩的交融摄人心魄,几近奇异。

潮湿的海风拂动窗扇,突然地,他脑中浮现了昨晚那神秘而短暂的月色。

“收网!”

渔网再次被人拖上船舷,巨大的阴影袭上甲板,使人匆忙避让。

哗的一声,海水仿佛浪涌般铺过甲板,渔网不受控制地冲散开来,比上一次更加密密麻麻的银鱼如小山般轰然塌落。

喜悦的喧哗戛然而止。

“……”

“……那是什么?”

一条银鱼弹出人堆,徒劳挣动了两下,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有人弹动般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渔网全貌。

“……那是什么?”伊登也在问。

一瞥之间,艾格看到了人群缝隙那堆叠的银色中,有一段巨大的、黑色的东西滑落。

他注目辨认,海蛇?……鱼尾?

与此同时的甲板上,是梦呓般寻求确认的声音。

“……人……人鱼?”

第09章

黄昏是逢魔时刻,在这个被诅咒的时间里,邪魔潜藏于夕照,幽灵在昏暗中伺机而动,如果你听见呜呜风声里传来呼唤名字的声音,不要回头,否则灵魂会在下一刻的黑暗里走丢。

……望着越渐聚拢增加的人群,久违地,艾格想起了幼时听过的神秘故事。

它们曾是孩童夜半惊醒前的未知梦境,过了一定年纪,就成为了记忆角落里的无稽之谈。

他侧头向身旁看去,娓娓道过那些传说的老人同样望着底下甲板,眼神震颤,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夕阳偏斜下,一道道人影覆盖上甲板,拥挤成攒动的片状黑影,咸腥水渍悄无声息浸入甲板。

银鱼群渐渐失水,弹动变得艰难。甲板上的船员像群无头苍蝇。

“船长……没醒……刚刚喝完药……”

“……叫醒他吗?”

“那、那条东西……?等船长过来?”

大副沉吟许久,抬手指了指远处:“先把它……把这东西弄去储水舱,那里有足够大的水箱。”他指向的正是船医所在舵楼下的舱室。

窗口三道人影并排而立,艾格与伊登没有躲避。

关上手边窗扇,从窗口退往屋内,没点灯的舱室完全暗了下来。

艾格走向桌边,摸过桌上剩下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酸味直冲鼻梁。

屋内静了片刻。

“……去看看?”他望向医生。

“啊……”老人点头,出神道,“去看看。”

于是艾格率先从楼下走去。

包围圈松散怔忪,艾格没花费拥挤的力气,几步就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方,看到了被银鱼群压住的泥泞渔网。

夕照诡谲昏黄,围住的人使视野昏暗,它被扯着尾巴从层叠扭动的影子里拖行出来,粗长鱼尾漆黑泛蓝,流光尾鳍随风而晃,海水成珠成串滴落甲板。

呢喃从耳畔飘来。

“死的吗?还是活的?”

“它一动不动。”

“诸神在上,人鱼……我看到了人鱼,我们捞到了一条人鱼,是这么一回事,对吧?”

“是的,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尾巴,我他妈用我这双黑色的眼睛向你证明。”

“没有金发和胸脯,这是条男性人鱼……我是说,如果那东西有性别。”

那沉沉拖过甲板的半身拥有着人类成年男性的修长肌理,肩脊之上水痕遍布,藻类般浓密的黑发缠绕着它的面孔与脖颈,隐约可见一个苍白嘴角。黄昏的厚重光泽里,这安静的生物像一副油画,最疯狂最荒诞的画家描绘出来的神秘油画。

……人鱼。艾格目光跟随移动。

他看到了那鱼尾与人身相接处,细腻鳞片与腰腹皮肤交融,一道翻起惨淡白肉的狰狞伤口贯上胸膛,那半人半鱼的躯体没有丝毫呼吸的起伏。

他看到了滑落在甲板上的一只手臂。肩,肘,腕,骨节分明一如人类,肌肉轮廓流畅修长,透明泛蓝的狭长鱼鳍贴伏在瘦削手肘、划过小臂,隐没于手腕皮肉,同样质感的透明薄膜连接着自然微曲的修长五指。

那一动不动的奇异手指在拖行中留下粘湿痕迹,轻飘飘滑过金属索具,滑过一截粗糙麻绳,滑过人群脚下的影子,滑过他靴子前方一块木板。

指尖突然一颤。

它好像要抬起身体!

“砰”的一声!

回过神来,艾格的右脚已经大力踩住了一截肩膀。

那潮意触肤的贴近猝不及防,危险迫出本能反应,他长靴还带着陆地上的泥,这一脚用上了七成的力道,足以将一个坚硬的橡木凳踩得木屑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