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因为是大师兄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们也就都愿意对小师兄好,因为是大师兄最重要的人,所以一门上下,哪怕在最以实力为尊的剑峰,也从无人对小师兄不敬。
尤其是他们这几个掌管各堂的核心弟子,年纪相仿,是最为了门派出生入死的一批人。
多年来,大师兄几乎救过他们每个人,有的不止一次。
大家都知道,大师兄数年间踏遍江海,只为了给小师兄找洗精伐髓、根治体弱的药。
后来找到了星涧草,所有人都为他高兴。
祝子绪的师尊,是昆仑修为最高的医修长老,给燕拂衣大大小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伤,对那总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师侄,很是唏嘘。
她的师尊曾嘱咐他,那家伙劝是劝不听的,她们平日总在一处,若能看顾,便都记得多看顾着些。
祝子绪自然答应,可实力所限,出去从来都是大师兄看顾她们,很少能有反过来的机会。
这样的次数多了,即使师尊再三提起,可被那个人照顾,也便成了习惯。
习惯着习惯着,便忘了他也并非永远不会倒下。
愈是看似最坚强的存在,或许内部早已遍布裂痕。
燕拂衣刚找到星涧草时,祝子绪的师尊悄悄对她说,她们大师兄,很可能马上就要突破到元婴了!
二十出头的元婴修士!
那在整个九州,都是妖孽到要让人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程度,祝子绪又悄悄把这消息告诉柳易歌,还有另外几个朋友,他们都好为大师兄高兴。
等大师兄一朝突破,引来天劫,哼,定要那些成天造谣的小人们钻到地缝里去!
他们暗戳戳地兴奋着,期待着,一日一日地抬头看天,摩拳擦掌地要等着“打脸”。
可眼见着,大师兄日日养着那株破草,灵力被一点点吸取,境界竟很细微地往下跌落下去。
他变得更疲惫、更小心,连多一块灵石都舍不得花,寻到什么灵泉神药,也都哺育给了那株小苗。
星涧草渐渐抽条,焕发出新嫩的绿芽,大师兄却脸色愈发苍白,好像被那玩意儿吸了精气。
祝子绪劝他也不听,气得私下跟柳易歌破口大骂。
骂归骂,他们几个气得要死,也没法改变一点大师兄的心意。
……本来,他们以为,日子要那么一直过下去,大师兄还是让人敬佩又心疼的大师兄,不管外界风雨飘摇,但只要他们勠力携手,无愧于心,总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可突然间,就一切都变了。
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崩塌起来太快,掌门突然就出关,妖尊突然就打上门来,大师兄突然就成了千夫所指,在扪心台上,被判了九重雷刑。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打蒙了,那夜在祝子绪师尊的帮助下,他们才能将大师兄偷偷送出宗门,可自那以后,他们之间那份原以为牢不可破的联系,突然就变了。
燕拂衣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半年之中,又遭了多少罪。
一直到延宕川……到延宕川,他们的大师兄才又出现,以身相护,苦战力竭,最后被魔尊掳去,成为这一方世界的祭品。
祝子绪猛地闭眼,又觉鼻腔泛酸,恨不得扇那半年中忐忑不安,却始终没有行动的自己一巴掌。
怎么会就在那一夜,他们的大师兄,就已经根骨尽失了呢?
那这半年他是怎么过的,就那一天晚上,他又是怎么过的?
若是那一夜,他们不只是帮助他下山,而是同他一起走了呢。那样他会不会稍微轻松一点点,他们现在,会不会也能少痛彻心扉一点点。
“大师兄究竟做错了什么?”祝子绪红着眼,望着神情恍惚的燕庭霜,“他做错了什么,会和你们这些人扯上关系,他做错了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他?”
“你们那样待他,都说他错了,振振有词地历数他的罪名的每一次——每一次!”
“你们谁又能证明,哪怕一次,能证明他是真的做错了。”
“能吗!?”
雨过天晴好难等到。
天,好像永远不会晴了。
第75章
守夜人被魔尊带去魔界的第一年, 不弃山召开仙门大会,将攸关人类前途的所有秘辛,昭告天下。
然后闭锁山门, 彻底断绝一切与外界的沟通往来, 说是要寻找最后的, 拯救此间世界的方法。
无数人聚集在那片世外山川脚下,仰着头,望着高高的云雾上,漂浮着的仙山。
很多人想要帮忙, 想要知道不弃山究竟能拿出什么办法, 或至少能贡献多一个人的力量。
可守门的道童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所有人, 甚至是空天药庐和万丈点星斋的两位尊者。
不弃山不开山门,不问外事, 就好像从这纷扰红尘世间, 隐去了身形。
那是九观圣封落下之后,修真界发生的最大的事。
而那之后,时光飞逝,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小事。
比如说, 消失一段时间之后, 问天剑尊商卿月,又出现了。
商卿月从前的名声很大,人人都知道他修无情剑道, 孤高出尘,像一把从不会弯折的剑, 既傲且冷,即使面对同为尊者的其他强者,也从来不会露出哪怕一丝客气。
但从延宕川之战起, 这位剑尊的名声,便崩得很厉害。
先是传出他临阵只顾自己逃命,对同门众多弟子们见死不救;
后又有人说他是心怀嫉妒,刻意陷害作为亲传徒弟的守夜人;
再后来越传越离谱,说他其实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陷害守夜人还不够,这事被他的道侣——燕拂衣的亲弟弟撞破之后,他竟还欲要杀人灭口!
可很快的,大家也都知道,商卿月的那位道侣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之流言言之凿凿,众说纷纭,这些事情大多没有定论,却拦不住相信的人越来越多。
剑尊的名声,从人人敬仰的至强者,简直要沦为过街老鼠。
不少人暗中嘲讽,这对外表看上去身份云泥之别的道侣,倒实在是天作之合,蛇鼠一窝……不若锁死在一起,也省得再祸害别人。
商卿月再次出现时,适逢不弃山封山门。
他像是被从那浮空仙山里扔了出来,形容狼狈,一身污血,半点都看不出从前一尘不染的剑尊模样了。
可商卿月自己竟像感觉不到,他只一次次又试图御剑朝仙山中飞去,苦苦哀求,求不弃山帮忙,救救他的徒儿。
这一幕当时有太多人看见,又吸引了更多人来看。
渐渐的,又更多的流言传了出去。
人们都说,剑尊疯了。
……又比如说,在李安世不见踪影,商卿月也不可能主持大局的情况下,昆仑道宗由几位核心的长老与中坚弟子领头,正式易主。
前掌门之子李清鹤叛出师门,成为无门无派的散修。
李清鹤性子傲,从前便得罪过不少人,很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只是这些人没想到,李清鹤的性子,比从前表现过的更加偏激。
他竟公然将枪头调转向自己的生父,历数其罪状,宣布与其不共戴天。
这位曾经红衣炽烈的少宗主,烈性到挖去自己的一只眼,陈情悔罪,誓要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师兄讨一个公道。
在许多人看来,这举动很是莫名其妙。
毕竟李清鹤从前针对燕拂衣的时候,也从没掩饰过自己对那人的仇恨厌恶,怎么如今,倒这般惺惺作态起来。
可李清鹤也一点都不在意旁人,他做事从来都只因自己想做。
欠燕拂衣的,他要一点一点都还回去。
即使还不完……还不完,拂衣师兄那般宽容,也定不会一直与他生气。
……还比如说,昆仑道宗“改朝换代”,上下清除积弊的档口,燕庭霜孤身一人,又去了延宕川。
他要去那里,把被他丢掉的那个人找回来。
燕庭霜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
其实也并不是不害怕了,他仍怕得要死。
却有更强烈的欲|望,将那恐惧生生按住,让他不能回头。
开始的时候,这件事是祝子绪和柳易歌逼他做的。
燕庭霜很清楚,没人期待他这样做真能有什么结果。
把守夜人救回来,那是高高在上的尊者们都做不到的事。就连从前他永远难望其项背的师尊,在如今所做的,都只是辗转各派,试图折节相请同道,一同想想办法。
可他想要去做。
燕庭霜其实活了很久,但在那样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强烈的、不顾及后果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他好像,能稍微稍微,体会到一点点,燕拂衣曾经说过的话了。
……另外,昆仑除了要忙着重振门派的杂事,还进驻了不少法力高强的妖族。
那些妖族都很礼貌客气,甚至为自己的烦扰支付了足够的费用,他们留在昆仑,只是为了远远护着他们的少主。
暂时被推举出来掌事的祝子绪大手一挥,随他们去。
虽然她仍很讨厌那条白痴一样的长虫,但看着他日日发癫,为自己曾做下的孽自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邹惑最终在昆仑山脉那仿佛数不尽的群山里,找到了拂衣崖。
可那处山谷,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山谷了。
曾经刺痛燕拂衣的情景,终于也让始作俑者之一嚎哭着跌落云端,在一片早已干硬的泥土里,将满手挖得鲜血淋漓。
以蝶妖为首的那些妖族护卫们并不上前,都只远远看着。
妖尊陛下说过,少主在昆仑,只要性命无碍,不论遭遇什么,都无需管。
那都是他自己做错的事,如今,也是他自己该遭的劫。
……
魔域,无相宫。
李浮誉守着识海中那一抹越来越淡的魂魄,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