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从龙也
但仔细想来,还是他灯下黑了。
明明面对Z和T时,他就十分警惕围绕在他们周遭的谎言静风带,面对绿朱草时,他却理所当然地将这片静风带当成是针对旁人的谎言……
但那是21年的共处啊。
他在培养管罐中睁开双眼的第一秒起,就不曾离开过绿朱草,他甚至将绿朱草视为同类。
但他没有立即冲向绿朱草的员工宿舍,将自己的杀意付诸实行,只简短说了句感谢,就回到巢穴,冷静地重新登录游戏。
他的新队友和老板有问题,是绿朱草同他说的。
绿朱草有问题,又是他的新队友和老板说的。
两相矛盾的证词,必然有一方在说谎。即便华生博士的言行已经令判断的天秤向绿朱草的方向倾斜,哈斯塔依旧要做完最后的确认,才能真正动手。
毕竟那是相伴了他迄今为止全部人生的绿朱草,他绝不希望因为任何误会偏差,致使他将来后悔。
【1月1日·3:20a.m·缄默镇】
老雷蒙德宅邸的走廊映入眼帘。
哈斯塔听见系统响了一声仍有任务信息未读的提示铃,拉开查看时,一旁传来G8273语调微扬的询问:“你不打算向我分享,刚刚你抛下我离开,匆匆去查的事?”
他心情糟糕地重重滑了下界面:“不打算。——至少现在不。”
G8273无所谓地耸耸肩,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并不强迫哈斯塔分享所有秘密:“任务有没有给出新指引?”
哈斯塔正在阅读:“已开放系列任务:[终结于虚无]……任务描述是‘终结于开始,开始是乏味的虚无。’任务奖励是……寄向现实世界的光碟×1?”
前所未有的奖励形式,任务中反复出现的“终结”字眼。哈斯塔忍不住又划了几下界面:“这难道就是最后一个任务?”
G8273直起身体:“寄向现实?‘开始是乏味的虚无’?”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这任务奖励和描述,怎么听起来都那么让人惴惴不安,心生怀疑呢?
但怀疑也得接着前进。哈斯塔迅速重新捋了一下思路:“基地不在原处,中间人也已经被抓走,现在我们手头上的线索,好像只剩下之前克拉克提到的那个……呃。”
恕哈斯塔记不住人名。他连自己创造者的姓名到现在也就只记得一个华生博士呢。
G8273体贴地接过话头:“迈尔斯·凯恩。当年康内琉斯研究F系仿生人时的研究助手。”
“对,”哈斯塔询问,“你能不能查到他的相关信息?”
他话音未落,G8273的左眼已经投映出几份文件,显然在哈斯塔回来前,已经做过调查:
“乏陈可善。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G8273条理分明地分析:
“首先,迈尔斯·凯恩曾经的半成品研究项目,在缄默镇以完成体的形态露面。”
“除了迈尔斯·凯恩自己,其他人想得到那个项目的资料,就只能侵入公司,窃取被封存的文件。”
“而根据克拉克逼问西蒙的话来看,公司的文件并未失窃。换而言之——”
“能继续这份研究,并把它完成的,只有迈尔斯·凯恩自己。”
哈斯塔明白G8273的意思了,他若有所思地道:
“但唯一的问题是,迈尔斯·凯恩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康内琉斯离开公司、另寻良枝时,非得把他带上?”
如果康内琉斯跳槽时带走了一大堆核心研究员,那迈尔斯·凯恩被顺带打包带走也算合理。
问题是,康内琉斯离开公司时,谁都没带走,就带走了一个迈尔斯·凯恩,而看G8273查到的资料,这位凯恩助手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学术能力……
所以康内琉斯独独带走他做什么?
哈斯塔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可以问问克拉克?在抓回迈尔斯·凯恩这件事上,公司估计也很急迫,可以试试……片面的合作?”
G8273赞同地点头,很快和哈斯塔一起赶到缄默镇分警署。但刚提完想见克拉克的要求,两人就被分署警员震惊的回答给震惊住了:
“什么?克拉克先生?他早离开了啊?”这位还在拿咖啡壶练拉花的警员睁大眼睛,用全身心演绎什么叫“清澈的愚蠢”,“我以为迪思默帮应该知道这件事?”
“知道什么?克拉克被你们放走了?”
即便与人类同行过很漫长的岁月,G8273依旧常有“常看常新”的感觉——有时是因为惊喜,有时是因为惊吓:
“他教唆杀人,被抓现行,教唆的全过程都有录音,甚至还有一枚空间武器作为物证,这在法庭是要被判终身监禁的,你们却把他放走了?”
“不、不是,”警员的花拉不下去了,抖着手赶紧把咖啡壶和茶杯放下,“但如果迪思默帮不想放走克拉克先生,为什么不把他关在自己的地盘里,要送来我们警署呢?”
哈斯塔无法理解:“我以为把教唆杀人犯送交警方是正常流程,看来你持有不同的看法?”
警员居然还能说:“对啊!——我的意思是,”他舔了舔唇,紧张地道,“谁不知道缄默镇的分警署,就只是个摆设呢?我们怎么可能跟公司对抗?扣留公司的话事人?”
“而且迪思默帮平时处理真正在意的人,都是直接上私刑的,会被送来警局,约等于说‘这个人不重要了,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所以我们就,在克拉克先生的律师来接他的时候,放他离开了……”
哈斯塔一阵窒息,没想过老雷蒙德难得尊重警署的行为,居然会被视为放虎归山的暗示:“这话你留着跟总警署解释吧——告诉达斯汀这件事。”
G8273微微挑眉,配合地编辑消息,顺便把他们和警员的这段对话录音也一并发给了达斯汀。
分警署的座机在半分钟后响起,接电话的警员当先迎来了来自总署长的咆哮怒斥。
哈斯塔事到如今还不忘鸡娃,幽幽支使G8273道:“让达斯汀看看,各地方分警署荒唐到什么程度。他难道不会愤怒并升起整顿的责任心吗?——大概就是表达这个意思,你再润色润色。”
G8273放下了手机,感觉哈斯塔像一位父亲正试图将就业引导这种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伴侣:“我确定这种问题,还是由你亲自和他谈比较好,或者让他自由发展。”
芬尼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警署的。此时他的左前方是正在沐浴总署长臭骂的警员们,右前方是互相踢皮球的哈斯塔和G8273:“……发生了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走到哈斯塔跟前:“我来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替西蒙整理一下遗容?你看,老雷蒙德对死神多少有点……心中不安,放任西蒙保持那副尊容下葬,我怀疑他会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可以帮忙。”G8273也不在意“上一轮西蒙才把老雷蒙德崩了诶!老雷蒙德还要在乎西蒙的遗容?”,都是他人选择,尊重他人命运,“要——”
芬尼安的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了G8273的话。
芬尼安冲G8273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扫了眼来电提示上的陌生号码,困惑了半秒,接通电话:“喂?”
随着对面的人说话,芬尼安的神情渐渐变了起来,从疑惑提防,到逐渐惊喜,最后又稳定在强自按捺激动的谨慎:
“我还以为你今年会错过替我的义体做检修呢!追在你后面的人都甩开了?没问题了?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芬尼安高兴地在原地转圈踱步,又猛然停住,对着哈斯塔做口型:
‘是之前我说的那个黑医!先接上他,然后我再问问他能不能帮胡斯卢医治!’
哈斯塔顿时抛下了鸡娃的事:“坐G8273的车去接,免得医生一把年纪,在你的摩托上冻出个好歹。”
“……”芬尼安再不乐意,都得承认哈斯塔这顾虑有道理,“你报个地址,我们开车去——啊?你已经在孤儿院了?”
芬尼安一时愣住:“你服务态度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主动上门?”
“?”正为胡斯卢或许有望治疗而高兴的哈斯塔顿时一顿。
就算是他今天才揭露了一次欺骗,所以杯弓蛇影吧,他总觉得老黑医与平日不同的服务态度或许另藏隐情。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芬尼安同样狐疑:“你这么积极,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事要我帮忙吧?……什么?你想见见死神?”
这回,哪怕是G8273也不禁靠近几步,凑过来听芬尼安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声有些失真:“我有非常重要的人,想确认他们的生死……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芬尼安。只要你能帮我和死神见上面。”
虽说这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但老黑医执意想见死神这念头也确实有些古怪。
哈斯塔冲芬尼安微微点头,示意芬尼安先答应下来。自己则刷开手机APP里的监控功能,想借着Q版小人做个弊,看看老黑医到底有何目的。
视角在孤儿院中转了一圈,他总算在后院塔楼下找到一只新的Q版小人,阿道夫正跟在一旁,为了胡斯卢的未来努力克服社恐:“这是……院长平时喜欢呆的地方。那边的湖——诶?你做什么?!你舀湖水做什么?!”
来客冒失的举动虽然在阿道夫的阻拦下遗憾停止,但哈斯塔紧盯着来客身边的各项标注,目光却迟迟无法移开:
【康内琉斯(已伪装)】
【状态栏:
—参观中
—对黑湖感到好奇,渴望获得一份样本进行研究中
—希望但又不那么希望见到死神
—因浪费时间感到不耐】
哈斯塔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如果不是才经历过西蒙宁死不屈的前车之鉴,他的触须此时估计就已经a上去了。
但此时,他只是冷静地等待芬尼安和“老黑医”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你确定他就是那位黑医本人?”
“?当然,”芬尼安不明所以,“他连我上次维修时说这次维护打算更换哪些部件都知道,还知道以前他都是怎么一边手术一边糗我的。虽然今天他没有以往那么毒舌,但那是因为有求于我吧?……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哈斯塔因矛盾的情报感到无比的困惑,没有直接回答:“能说说你为什么信任他吗?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
“……?”芬尼安似乎从哈斯塔的回应中感觉到不对,态度变得谨慎起来,“他救过我的命,在黑市。”
“我那时候被敌人的新武器偷袭,洞穿了心脏,被混在一帮‘两脚羊’中送去黑市时,是他把我们全都救走,又及时对我进行了治疗——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就是在那时候安装上的。”
但真要说“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还是因为老黑医在动手术前的问话:
“……清醒一点,告诉我,你想怎么治疗?”
“复原心脏,以我现在手头上的工具,只能替你延续不到十年的寿命。但我恰好带了一只机械心脏,它能够让你一如往常地活下去,甚至更强。但有人会讨厌这个,所以,告诉我,你想选哪个?”
“即便你选择复原心脏,你也能在未来十年内,随时找我进行第二次补救手术,你依然会有和健康人一样的寿命。”
芬尼安耸耸肩:“虽然那老家伙口气臭了点,但医德真的不错,而且医术水平也相当让人安心。”
“他不仅治疗了我,还治疗了其他的被卖人口,基本上都没怎么收费——毕竟想也知道会沦落到这一步的人兜里不可能有闲钱。”
芬尼安点点自己的胸口:“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他就完全没收我一毛钱,说是‘卖掉几家银行,也买不起这颗心脏的哪怕三分之一’。”
“……”哈斯塔完全相信康内琉斯没有吹任何牛。
联想起当年阿道夫从针剂中获得的长生及快速愈合能力,哈斯塔很难不怀疑,芬尼安之前提到过的“机械心脏里泵出的治愈药剂”,很可能就脱胎于当年阿道夫接受注射的长生药剂。
但康内琉斯既然没说“长生”这么个“后遗症”,几天前芬尼安又哀嚎过“天天连轴转,我眼角细纹都多了一条”,或许芬尼安心脏里的药剂,已经剔除了“长生”这个作用?
芬尼安因哈斯塔的沉默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但我说真的,我真觉得他是个好——”
哈斯塔直截道:“他是康内琉斯。”
“……”芬尼安的话卡住了,半晌吐出一句,“什么?”
康内琉斯?
这一刻,芬尼安的脑海中也流淌过与哈斯塔一样的怀疑,甚至解开了曾经遗留下的一点点小疑问——关于他当初重伤躺进孤儿院,为什么能那么快痊愈,没过一两天就能下床去扫荡据点火拼的。什么药剂能有这么惊人的疗效?
他哑然半晌,脑子有点停摆:“……但,为什么??”
G8273作为旁观者,思路更加清晰:“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抓住他审问?配合他演戏?”
“先配合他。”哈斯塔当先起身,大步走出还闹哄哄的分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