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从龙也
他比哈斯塔还悲伤地瘪嘴看了几秒,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从旁边抱来一只陌生又好像有点眼熟的全息头盔,放到哈斯塔腿上:
“说是照顾,但我们还是得去工作的。老板给你放了一个月的假,所以你可以继续休息半个月,不如玩点游戏?”
“我记得你这几个月特别爱玩游戏,所以把你捞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你的全息头盔也带来了。无聊的话可以连我的wif玩!”
社畜是这样的,只要不死,就得工作到死。
哈斯塔对游戏毫无印象,根本提不起兴趣,只随手将头盔搁在一边,翻身下床。
队友们顿时七手八脚地想把他摁回床上,T更是疯狂挤眼:
“有没有点请病假的常识?你这会儿要是精神抖擞地在公司露面了,那剩下的半个月假期不泡汤了?拜托,躺在床上带薪玩游戏不好吗?”
哈斯塔没觉得躺在宿舍睡觉玩游戏有什么好的:“我准备去见老板,要求拿回记忆。”
“别了别了,”T双手摇得像雨刮器,显然不觉得这事有成功的可能,“别的事都好说,这种跟囚犯沾边的事,老板是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而且你现在去,老板也不在啊?他说去送犯人回典狱,送到现在都没回,我都怕他嘎在监——诶呦!”
Z没好气地一巴掌糊在T的后脑勺上:“少乌鸦嘴。”又担忧地看向哈斯塔,“如果你的确很想取回记忆,那等老板一回公司,我就联系你。现在,不如多休息?放这种一个月带薪长假的机会可不多。”
有工作在身,队友们也不能停留太久。很快热闹的房间就重回空荡,徒留哈斯塔和头顶的光剑灯大眼瞪小眼。
他并没有安心享受带薪休假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胸口怪异的难受感,另一方面是他还记得昏迷前自己的计划——
用人类的形态去公司中试探针对“克系神话情报”的封口令是谁下的;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老板的人”来试探队友们身遭的谎言静风带是否消失。
但现在,后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甚至没需要他亲自试探。前一个问题……
他其实觉得无所谓了。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的中二周边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橡胶包裹住,与这个世界间隔开,所有的感受都钝而沉闷,就仿佛他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
曾经他还想过,要在绿朱草的问题上多加谨慎,不能贸然行事,但他现在只想简单粗暴地将这件事情解决。
于是,财务部部长办公室内。
绿朱草刚在一份能够为自己揽来更多权利的文件上签下名字,心脏骤然绞痛,下一刻,他眼前猛然天旋地转,坠入一片漆黑的古老城池中。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吓住了,僵硬在原地,只有眼珠一点点瞟向周围,在看清那些面目模糊的亡魂,与自天际垂下的巨镰时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难道是……在工作中猝死了吗?绿朱草不愿相信地想,被亡魂的洋流裹挟着,跌撞向前。
远方,一道巨大的拱门巧合地与断台头拥有相同的造型。
亡魂在经过那道拱门时慢了下来,像在经历某种审判。
绿朱草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自己都做过什么错事,倘若经历审判,是否会让那道断头刀砸下来。
但他想:我应该也不算太过罪恶?
他的确说过谎。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以“我会说谎”的宣言示人,提前做过预警的谎言怎么能算是谎言?
他也的确害过人。但他从未亲自动手,令人直接致死,最多就是……轻轻推了一把,将那些碍事的人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那这些人死亡,能算是他的罪孽吗?
不,不能的。是这些人自己能力不足,没法从一点简单的困境下摆脱出来。
就像那个华生博士,但凡会游泳,明明可以很轻松从水池中爬出来的;那个实习生,但凡有勇气在车辆失控时从车上跳出来,就可以躲避身亡的命运。
天际那道垂落下的巨镰忽地缓缓抬起了,引起亡魂们的一阵惶恐推搡。
绿朱草一瞬间恐惧到忘记呼吸地看着那柄镰刀刀尖点向他的额头:
“不……不,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还没到四十岁,我还很年轻——我、我,”他于某一瞬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将自己最大的谈判筹码推上牌桌:
“我监管着一个足以与你对峙的怪物!如果你在这里杀死我,哈斯塔无论如何都会闯入这里,替我复仇!”
“……”哈斯塔伸去戳弄监管者的触须停顿下来。他甚至开始为这场毫无悬念、一上来犯人就自爆罪行的审判感到乏味无趣了,但基于理性,他仍旧将试探的话说完,“你可以用他的命,交换你的命。布鲁诺·卡特,你是否同意这场交易?”
绿朱草甚至在他话音未落时就疯狂点头:“好、可以!反正我也已经升到顶了——”
他忽然注意到什么,眼神在巨镰边隐约垂落的黄布一角上凝固住,包括他伏低做小的动作:“……哈斯塔?你不是死神,你是哈斯塔?!”
“对你而言,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哈斯塔恹恹地在绿朱草面前展露出人形的模样,没觉得绿朱草此时的丑态有多大快人心,也没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有多仇恨。
或许是包裹在他身遭的那层橡胶磨钝了他的感受,也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绿朱草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真实过。
很多事其实很早就是有迹可循的,譬如不论绿朱草表现得多么温和可靠,他从未在对方身上体会过任何与队友相同的温暖。
譬如绿朱草对待财政部态度的矛盾性——明明潜意识将财政部视为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和财政部不是一路人呢?
潜意识最不会说谎,矛盾之所以会存在,不过是因为绿朱草想刻意以这种方式拉近和哈斯塔的关系,给哈斯塔造成“我们俩是一个阵营的,我们得一起对抗整个世界”的错觉。
“你……”绿朱草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他努力梗直脖子,似乎想以微扬下巴的姿态证明自己的气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你要杀死我?因为我利用你?”
“不。”哈斯塔平淡地瞥了一眼绿朱草,就像对方和从他们身边流动过的亡魂们没有任何区别,“我没有杀你。”
“我只是轻轻拽了你一把,将你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
他不再看那道无关紧要的身影了,只在完成这道待解决事项后,脱离亡者之都,回归现实。
而现实……流光溢彩。
“……”哈斯塔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对峙了半分钟,在无语和不明来由的焦灼中翻了个身,摸向手机。
他本是想刷刷没营养的网页视频什么的,但甫一上手,就觉得手机反面的厚度不太对。
他困惑地揭开防摔壳,从夹缝中掉落出一张碎纸,纸片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承诺]
这痕迹,明显是他的触须尾梢留下的。歪歪斜斜,证明当时的他状况相当糟糕,但依旧强撑着要留下提醒。
如果单有一个“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哈斯塔可能还未必有多在意,只会觉得之前的自己的确被那个囚徒迷惑得不轻,但加上一个“承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从未违背过任何承诺,这件事曾经的他自己当然最清楚。
换而言之,过去的他是在仍保有思维能力的情况下,精准地切中未来自己的要害,迫使他不论有没有兴趣、乐不乐意,都得进入这个什么模拟器一探究竟。
他因为自己从过去递来的威胁而不快了几秒,还是伸手戴上被他搁在一旁的全息头盔。
视野霎时一黑,唯一一个已下载游戏在游戏库中孤零零地挂着。
他点入游戏,本想继续游玩……游戏首页却弹出“创建角色”的界面。
哈斯塔:“……?”
怎么回事,他玩了这么多个月的游戏,怎么会没有存档?甚至没有账号?
隐约的焦躁催使他打开GM的窗口:【我的游戏账号呢?被删了?】
GM瞬间发来一串@#¥的乱码,哈斯塔都能想象对面的客服人员在看到他的消息时吓到脸滚键盘的模样:
【我们怎么敢擅自删除您的账号呢?一定是服务器哪里出了问题,请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尽最快的速度,帮您解决这个Bug!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为您开放GM破解版,作为补偿?】
哈斯塔没打算为难打工人,不置可否地接过GM账号,在游戏里逛了几圈。
可以不断开阔、切换地区的地图,大量随机孤儿,无数随机员工……琳琅满目的分支的确能让人眼花缭乱,但在哈斯塔看来,也就那样。
说是“提供完全真实体验”,孤儿院的前台甚至都没在做真正的财务报表,也没有被支使来支使去做任何杂事,只是重复地接客、登记、送客。
GM账号让他在孤儿院1级时,就能够开启豪华建设包。将所有内容都一口气同时建筑完毕后,哈斯塔无所事事地晃荡了一会,还是选择了下线。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游戏罢了,不明白之前他到底有什么好熬夜狂肝的,可能之前他的筑巢欲的确过于旺盛?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游戏里作出承诺……或许,这承诺其实是对那个什么囚徒许下的?
他又没了兴致,倒回床上继续跟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大眼瞪小眼。正想着要不要下床去关灯,手机亮了一下:
【T:心情不好的话,就找虚拟女/男友谈谈恋爱嘛,之前你不是还跟我特意提到一个叫什么‘G8273’的角色?那是你的攻略对象不?】
哈斯塔:“……?”
他不由地又从床上直愣愣地坐了起来,狐疑地盯视字条上的“承诺”二字。
不是,不会吧??难道过去的自己真的在游戏里谈了个虚拟伴侣,甚至还许下承诺……
但这些虚拟伴侣本质上不都是AI?他过去居然……头脑昏聩到和AI谈恋爱??
绝无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个赛博世界内。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前。
众人刚亲眼目睹哈斯塔闭目倒下,身体眨眼间消失不见。场地上死寂了半秒,下一瞬,G8273和阿道夫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阿道夫一把将昏迷的养女护在怀里,急声说:“阿尔法是被占据了!你冷静一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内讧,是想办法找回院长!”
G8273不懂阿道夫怎么会觉得自己会伤害阿尔法的,他顶着一双萤绿的、灼亮到令空气近乎流淌成岩浆的眼睛,语气依旧沉温冷静:“把阿尔法给我,我可以借由她追溯占据她身躯的人。”
“……”这状态也太像反派大开杀戒前的哄骗了。
但阿道夫迟疑了一下,出于对院长的担忧,和对同伴的信任,还是松开了一只手,允许G8273触碰阿尔法,只是右手悄然摸上腰间的枪械。
G8273伸手去接阿尔法——
眼前的时间骤然停顿。
“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去追溯那个人的踪迹。”一道混合的电子音在他身后响起,虽然语气因合成素材的缺乏而平板单调,语速节奏却依旧能透出此人的散漫和游刃有余: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没有注意到你,别这么急着自投罗网啊。”
G8273警觉地回身,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形投影。
那人并不高大,最多和康内琉斯差不多体型,可能比康内琉斯更要消瘦点。双腕间垂落着一条粗重的锁链,行动时叮当作响:
“那家伙能一击就令哈斯塔丧失反抗的能力,你就算是再担心,也得做好准备,才能去和他抗衡啊。”
投影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节奏,G8273多在那些嗑嗨了的瘾君子身上听过这种做梦似的语气。
但他并未被煽动,只眨眼间便捋出突变的来龙去脉,一针见血地指出:“攻击哈斯塔的人是为你来的。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祸端。你是,潘多拉魔盒?”
“我是人,怎么会是一只盒子呢?潘多拉魔盒是我的诺亚方舟,本该载着我逃离典狱长的追捕……可惜它并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投影绕着G8273打量,发出叫人恼火的啧啧声:“虽然煽动你去攻击典狱长是我在开玩笑,但我说帮你,可是真心的。”
G8273用眼神表达质疑。
投影耸耸肩:“我是个穷做科研的倒霉鬼,潘多拉魔盒就是我的拙作之一。”
“你知道我们这类科研人都有点一旦开始什么,就必须完成的强迫症,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代替哈斯塔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放最终任务的奖励。”
G8273想起哈斯塔曾在他面前念过最终奖励:一张发往现实世界的光碟。
他倏地理解了投影的暗示:“你知道那个世界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