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从龙也
“没有办法劝说这些贪图享乐、唯利是图的人投资药剂,我只能尝试改进义体的制造技术。”
这本来也契合他的研究方向——毕竟想要跨越宇宙罅隙,单凭人体和药剂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在那段时间,他大量研究了各种用于应对极限环境的辅助装备(但事后证明,公司只将这些创造视为武器)、义体改造技术。
从A到F每一代仿生人的问世,实际上都象征着他技术的精进。
众人半信半疑地听着,但警戒和敌意的确比一开始消弭许多。
芬尼安心情复杂地问:“照你的意思,你肯定也跟沙漠里的那座移动研究所无关了?”
“?”康内琉斯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那道撕裂伤已经痊愈了,“什么研究所?亚当失踪,这些年我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他身上。”
艾德很想感动,但是比起人类亚当的身份,他更认可F2116的身份,更忘不掉那些为他而死的两千多个同类:“所以……你只在意人类的亚当吗?其他的F系仿生人——”
康内琉斯奇怪地看了艾德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谴责“你问的什么蠢问题”似的:“我当然带走了他们的意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当晚就连夜逃出公司?”
“……?!”艾德紧锁的眉宇倏然舒展开,“他们没——”
之前听康内琉斯说他的父母如何出卖自己,他都没怎么有情绪波动,但听到现在这一句,他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真的?!你、你不要骗我!”
康内琉斯看起来有些无语:“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可以为你面见死神,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倒是你。”
康内琉斯严厉地注视艾德:“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手臂是怎么回事?脖颈更换的是什么元件?为什么你穿着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为什么你完全不记得我?你当初是怎么逃脱工厂的?自毁吗?”
“…………”艾德在康内琉斯疾风骤雨般的责问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哈斯塔不得不出声打断即将往家庭教育片发展的对话:“你说的这些的确合情合理,但没有实证。”
更重要的是,如果康内琉斯不是最终Boss,那游戏背后的人想要的魔盒又在谁手中?
——嗯?等等。哈斯塔忽然反应过来:
照这么想的话,康内琉斯假如撒谎,游戏系统必然会巴不得揭露,那他现在打开手机APP查看一眼康内琉斯的状态,不就能证实对方的立场了?
摸出手机时,他甚至还担心过“卡尔克萨会不会蹭不到孤儿院的无线网啊”,但事实证明即便网络连不到卡尔克萨,依旧不影响APP的使用。
巴掌大的屏幕中,Q版康内琉斯杵在同样Q版的神祇宫殿中,身边列着一排状态:
【状态栏: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很为养子仍活着而高兴
—认为艾德日子过得很苦,正暗自责怪无辜的院长,即便他已亲眼见识过洗浴中心
—希望能借由艾德的关系,从黑湖捞走几份样本……天啊,那不是院长的洗澡水吗?里面甚至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交给科学家的杂质……】
回想起自己和G8273曾在哈利之湖里一夜荒唐的院长:“……”
……罢了,至少状态栏证明了康内琉斯的真诚。
哈斯塔终于彻底放下警戒:“回答我一个问题,康内琉斯。潘多拉魔盒在不在你手里?”
“?”康内琉斯表情怪异地看哈斯塔,“询问我有没有看见你的眼镜之前,你是不是该往自己的头上找找?”
哈斯塔:“……什么?”
康内琉斯看上去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他举了下双手,以示接下来的动作没有攻击的意图。紧跟着,三只半透明的能量晶块从他的腰带工具匣间漂浮出来,如同被吸引一般,径直飞舞向哈斯塔……的胸膛。
G8273倏地握住了哈斯塔的手臂:“回溯时的波动,果然——”
“——”
怪异的胀涩感,从哈斯塔的后背,贯穿至前胸。
他随着袭击者的力道向前挺起胸膛,视野向上划去时,看见G8273骤然变色的脸,周围员工错愕回视的目光。
意识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他眨了一下眼,身体轰然倒地时,看见眼前的一切如同关灯般晦暗了下来,又如同电影的开场一般逐渐变亮。
“ahf'……”他的口中冒出几句含糊的呓语,竭力睁大双目,正对着行凶者转到他的面前,露出一张稚嫩熟悉的脸。
阿尔法——或者顶着阿尔法的壳子的老板——或者阿尔法从不曾存在,一直都是老板的伪装——周遭环绕着零星的马赛克,以老板的声线平静地对他安抚:
“不必惊慌,你不会受伤。我只是取走了你胸口的那只匣子,那里面藏着一个危险的逃犯。”
哈斯塔试图挣扎着坐起,但四肢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无力。
眼皮沉得就像坠了铅,他听见老板耐心地对他解释:“……潘多拉魔盒在你体内,与你共存了21年,骤然被取走,的确会有短暂地不适期,但你很快会恢复,并且摆脱他的操控。”
‘……他?’哈斯塔的思绪像深陷泥潭中的人,仍在勉力前行,但他已没有力量问出口。
老板的声音变得模糊:“这个虚假的游戏。包括你的任务。都是他一手打造出的、用于填充他枯燥囚禁生活的乐趣。”
“睡吧,哈斯塔。当你醒来时,他将已被我送回该呆的牢房,不再能够影响你。”
“你将遗忘任何有关于他、有关于潘多拉魔盒的事宜……”
昏昏沉沉间,哈斯塔听到一声轻如微风的叹息:“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责任,即便这得违背你的意愿——闭嘴,███。如果不是你擅自越狱,我本不需要收拾这些额外的烂摊子。”
那种奇怪的、仿佛变成一只空心的容器的错觉,再次裹挟了哈斯塔。
但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片空虚就在胸口,也能感知到那片空虚周围本被魔盒阻碍的血肉正在迅速生长,逐渐愈合。
但愈合之后呢?
倘若他忘记了有关潘多拉魔盒的所有事宜,他是否还能记起另一个世界中,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卡尔克萨在等待他?
他想去许许多多未完成的事宜:胡斯卢的病、他许下的救回芬尼安和凯西父母的诺言……
还有G8273。
他还没有告诉G8273他匆匆下线,到底调查到了什么。
老板也会消除G8273的记忆吗?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会全然忘却这数月来每一晚的记忆吗?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竭尽所能地维持清醒,强撑着登出游戏后,狼狈地从钢铁织成的卧床上滚落,费劲从床下拽出那份Z交给他的档案报告,撕下一处边角,用触须的尖端刻下一行歪斜变形的小字。
无法抵抗的昏沉袭向脑海,他摇晃了一下头颅,将纸片塞进T为他准备的手机防摔套内,爬上卧床,才终于陷入不安的沉睡。
第56章
哈斯塔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置身于一艘豪华的游轮上, 舷窗外是无垠而黑暗的夜海。游轮沉寂又轰鸣地向前驶去,他却在前行中一片茫然。
于是他起身出门,想去问问船长或乘客。
走过第一个房间时, 他看见一辆绝不该在游轮上出现的摩托。第二个房间,舷窗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雪鹿。第三个房间, 他瞥见床上的警徽。第四个房间, 一只军用水壶……
他在茫然中心如擂鼓,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铺满红毯的走廊,一路翻找过这些空无一人的房间,冲进驾驶舱。
“滴……”
空荡的驾驶舱浸在一片忧伤冰冷的蓝光里。
海水的波纹将光折入室内,他僵滞地浸泡在这片没有实感的光影中, 仅仅看见那片满是复杂难懂的仪表的操纵台上, 有绿色的警示灯如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两下,溘然熄灭。
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正载着仅有的乘客, 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如同海洋,将哈斯塔独自围困在孤岛上。
他徒劳地继续瞪视警示灯,希望绿光能重新亮起, 告诉他点什么。
他冲回之前那些明明放置了各种东西, 应该有乘客居住的舱房, 却发现那些小盆的沙漠玫瑰、崭新的识字卡片、打开着蓝屏的电脑……就如同他的错觉幻影, 初雪般消融在他第二次冲入房间前, 徒留下一室空荡而令人呼吸困难的蓝色波光。
梦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自己在逐渐忘记那些房间里放过什么,很快地,他连“忘记”这种意识也被一并忘却。
舷窗上倒映出哈斯塔面无表情、冷漠的脸。
他穿着一身船长的军装,戴着一顶白色军帽。
他知晓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 正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便是身下这片海洋,一如既往地将他这艘巨轮独自围困在漫无尽头的旅途上。
过去是这样,现在亦如此,未来也不会改变。
…………
他后来是在低低的絮语声中醒来的:
“……不是我说,老板这次真的太缺德了……”
“那能怎么办?咱们也不可能跳到老板面前指着鼻子大骂?”
“总之我们多照顾——哈斯塔!你醒了?”
刚从“孤独巨轮”的噩梦里醒来就和队友的一张张大脸盘子对上视线,原本茕绕在哈斯塔胸腔中的滞涩胀痛挥散了些许:“我只是睡眠,又不是昏迷……这是什么地方?”
不算很大的员工宿舍里塞满了各种技术宅的最爱,什么电脑配件啦、游戏海报啦、珍藏手办啦……就在哈斯塔的头顶,还悬挂着三把光剑,此时正嚓嚓切换着红蓝黄绿四色的灯光,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像个信号灯。
随着灯光变色的哈斯塔:“……”
队长Z迎着哈斯塔无语的注视尴尬挠脸:“这是T的员工宿舍,基于……嗯……”
他迟疑了一下,愧疚和谎言的气息扑面而来:“基于你之前在任务中意外暴走,我们把你接来这里方便照顾——”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房间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凶巴巴地一扭胯顶开过于循规蹈矩的队长:“做好准备,哈斯塔。我要跟你说点实话了。”
哈斯塔还是头一回在T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神情,他道:“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事瞒着你。比如我们并不是什么隔壁部门的行动小组,我们其实是老板手下的私人小队。还有你的‘意外暴走’——”
T卡壳了一下,似乎发觉这个事件的复杂程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楚的,只能尽量精简:
“总之——你可以理解为老板其实还兼职个典狱长。”
“不巧监狱里有个危险的逃犯越狱了,藏身于一个容器中,又藏进你的身体里。老板把那东西取了出来,同时还删掉了你关于那件东西的记忆。”
Z阻拦不及,或者说他其实也心怀内疚,所以阻拦的动作就迟缓了许多,此时带着歉意看哈斯塔:
“具体的内情,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毕竟保密制度也将我们隔绝在情报之外。”
“但T说得对,你不是在睡眠,其实昏迷了有小半个月。继续放你独自留在H区,很可能会有刺客,所以我们把你接了过来,方便照顾保护。”
围绕着队友们的谎言静风带轻柔地散开了,只剩下担忧、关心、友善等等充满温暖的信号充盈了小小的房间。
哈斯塔在这片温暖中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但紧跟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从胸口倏然掠过,仿佛他曾经也曾体会过与之相似或同样的体验。
T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脆弱的玻璃或者破碎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