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从龙也
“哦,卢西。”老雷蒙德改昵称的速度之快,芬尼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认不出我女儿的孩子?我眼睛上的白翳真的很严重吗?”
老雷蒙德说着说着,甚至真拿一旁的金质茶托照了一下镜子,芬尼安:“……你早知道??那为什么从没表现——呃。”
你说老雷蒙德没表现吧,芬尼安抵达缄默镇的第三天,就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
但你说他表现了吧……要不是这份基因鉴定证明,芬尼安根本没在和老雷蒙德交流时,感受到任何端倪。
老狐狸是这样的,就好比现在,老雷蒙德能感受到芬尼安对于被当场扔个烫手山芋的抗拒,就表现得亲切又虚弱:
“我一直以为,维拉对帮派抗拒的态度,也传递给了你。”
“当年她会为了向我抗议而离家出走,数十年都不曾回头来看望我。我如今时日无多,又怎么敢随意试探你?”
“万一你也和你母亲一样转头离开,我哪还有第二个数十年等你回头?”
这话本是说来堵芬尼安的口,防止芬尼安说出“我只是让你宣布我也是候选人之一,小小的炸一下鱼塘,根本不是要继承迪思默啊”的。但说着说着,老雷蒙德蒙着白翳的眼睛的确湿润起来:
“我……从没想过,那一次摔门而出,真的会成为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看着维拉出席巴比伦的各种新闻发布会,看她将视线像刀剑一样笔直地劈向镜头,我总觉得我们好像隔着镜头见过面了。”
“也许某一天,她会拿起手机主动联系我,也或许有一天,我会抛下肩膀上的责任,就带着一箱行李,离开迪思默帮,去努里区找她。”
维拉有自己的原则要遵守,他有自己的责任要尽。
数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他在新闻上得知自己的外孙出生的消息,又在新闻上看见小卢西毫无阴霾地冲着镜头挥手的笑容,最后,新闻又替他送来了维拉的死讯。
老雷蒙德没让泪水流出来:“……我很抱歉我们终于相认,谈得却是让人伤心的话题。来说点有趣的吧?比如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拒绝你的……‘炸鱼计划’?”
同样的话题,老雷蒙德在独处时想过很多回,所以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整理好情绪,去引导手下的人继续前行:
“我的确能感知到近些年,帮内有些异动……你想要查出叛徒,我同样需要在自己进入坟墓前,替迪思默帮解决这个隐患。”
“嗯……关于这个。”芬尼安抬起手打断,“我认为你应该接受治疗,雷蒙德。”
他意识到谈论这个问题时,用另一个称呼可能效果更好,于是试探着换了句:“外公?”
老雷蒙德的脸上很短暂地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但下一瞬又绷回威严:“我已经活得够久,也该是时候去找你的母亲了。”
“但——”芬尼安本想说“母亲或许有机会救回来,院长许下承诺了”,想想又觉得不该拿还没影的事让外公徒增希望,“但你还没看到你的儿子成年,难道要我替你养我的舅舅?”
老雷蒙德没过脑子地继续反驳:“我——嗯??”
最后那一长段对于老雷蒙德来说过于小众的文字,终于慢半拍地滚过老雷蒙德的大脑。
老雷蒙德凝固在原处:“……”
几秒后,老雷蒙德:“你再说一遍?谁的儿子?”
一定是他外孙的儿子吧,哈哈,他如果抱重孙的话,或许是该设法多活几年……
芬尼安残忍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安慰:“你的。你的儿子。我的舅舅。”
老雷蒙德又凝固了几秒,是岁月的砥砺令他维持住了镇静:“我已经九十岁了,芬尼安。”
“在你外婆去世后,我就没有再找过任何人。否则今天你也不会是我的唯一直系血亲,珍妮和西蒙只是我收养的孩子。”
芬尼安耸耸肩:“没人说亲生孩子不能无性繁殖,你知道这年头的研究所有多疯狂。”
老雷蒙德:“……”
高龄老人又一次被小众的文字击中:“恕我直言,我不认为那能算是我的儿子。”
芬尼安顿下掏手机的动作:“太好了,你不打算认他回来。那他就还是我同事的养子。”
“所以我的同事既是我的同事,也是我舅舅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
真外公:“???”
老雷蒙德:“你就不能不认这个舅舅吗?”
“哦,上帝,当然不行。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必须认这个舅舅,还有这个养外公。”
芬尼安严肃得像在发什么童子军的誓约似的:“除非,你愿意在未来把胡斯卢认回来……?”
老雷蒙德:“……”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脾气上来正想说“那我也可以选择杀死你的同事”或者“我可以替你认回那什么胡斯卢,再接着去死”,书房的木门被人敲了两下。
私人管家的声音从外传来:“先生,有您的电话。”
老雷蒙德被外孙弄得无语的神情霎时一敛,皱着眉头语气严厉:“我说过,不论是珍妮还是西蒙的电话,在我出这个房间前都不打算接。”
“但老爷,这是来自同盟帮派的电话?说是凯撒帮不知为何忽然大肆进攻诺艾斯区,大有突破防线,进犯缄默镇的势头?”
芬尼安和老雷蒙德几乎同时抬头,看了眼对方:
有诺艾斯区做两帮之间的缓冲地带,凯撒帮如无完全把握,不会贸贸然大举进攻。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他们底气,认为此时进攻能够获胜?
老雷蒙德沉声道:“有人将我变更继承人的情报泄了出去,凯撒帮认为此时正是迪思默帮人心最不齐的时候,所以趁热打铁。”
老雷蒙德为情报的泄露感到不悦,但芬尼安只觉得瞌睡来了送枕头:“这是个好机会。泄密的人一定就是我们想炸的那条鱼!”
他兴冲冲便要往外走,路过老雷蒙德时,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拽了一下。
回过头,芬尼安看见老雷蒙德后知后觉地收回右手,几度开口,又似乎觉得不合适似的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芬尼安忽然就明白了老雷蒙德心中的不安,在不良于行的外公面前大喇喇地蹲下:“我很快会回来,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直至这一刻,老雷蒙德才真正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些接受治疗。
假如他依旧健康,迪思默帮的权力交接根本不会引起人心动摇,更不会令外敌觉得有机可乘。
芬尼安像哄胡斯卢一样哄外公:“因为我是死神的眷属。”
“死亡只会与我同行,不会向我挥动镰刀。”
·
老雷蒙德不是胡斯卢,不会被一些中二语录煽动,他只会感到更加焦虑。比如“死神的眷属”是什么意思?小卢西是否为此向死神付出了什么代价?
但他并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节啰啰嗦嗦、耽搁时间的人,因此哈斯塔的计划还是照常执行。
上午10点整,现实世界的公司财政部门外。
哈斯塔因绿朱草突然要求会面,幸运地躲避了半天的工作。此时坐在门口的等候椅上,低着头刷线下APP,无视周围的财政部员工投来的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10:05,APP里的芬尼安小人整装待发。出乎哈斯塔意料的是,珍妮和西蒙小人竟都在队伍里,偶尔因为站位太近爆发争执:
“西蒙,你是处刑人,不是排头兵。正面战场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你居然只想着上前线,不想留下守卫老雷蒙德先生?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闭嘴吧珍妮·斯坦,别话里有话想暗示什么。你我为什么上战场,彼此心知肚明……真要说的话,你这条忠犬难道不才该是留下守家的那一个?你有什么抛下心爱的主人,非得往诺艾斯区跑?”
两只胖乎乎的云朵气泡框代替主人嘭嘭地撞在一起打架,互相搓圆搓扁。场面一度滑稽又可爱,但哈斯塔却无心欣赏:
为什么没人选择留下?
他倒是不意外两人都想上前线的原因,毕竟芬尼安就在奔赴前线的队伍里,要想干掉这个没头没脑冒出来的“继承人”,这次热战必然是最好的机会。
但权衡利弊之下,应该也有人想留下才对?
毕竟为了对抗凯撒帮,缄默镇的绝大多数人手都被调离,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直接袭击老雷蒙德夺权。
皇帝都干倒了,还在乎前朝太子做什么?哪有人谋反,不冲着几乎无人守卫的皇帝去,光想着在大部队都在场、很可能会引发非议的情况下干掉太子?
即便刺杀成功又能怎样?对家难道不会把Ta动手的事向老雷蒙德揭发吗?到时候Ta该如何面对盛怒的老雷蒙德?
这跟全程替对手做嫁衣有何区别?
——除非。
这个犹大并不是眼里只有太子,而是两方面都做好了准备。
既然会选择不管缄默镇,亲自上战场,就说明对比“杀死雷蒙德”和“杀死芬尼安”,后者才是Ta认为更有难度、需要亲身到场的,而前者,Ta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确定自己能够达成。
这信心从何而来?Ta人不在缄默镇,怎么确定老雷蒙德一定能被杀死?
哈斯塔忽然记起了敌人曾在孤儿院投放的那一波病毒。
于是,孤儿院里。正在军工厂摸鱼犯困,头一点一点的阿道夫忽然接到来自院长的调令,要求他乘坐最快的租车赶赴缄默镇。
当线下APP的视角随着芬尼安离开缄默镇时,阿道夫恰好赶到,在芬尼安的担保下直接进入老雷蒙德的书房,视角得以无缝衔接上。
10:25,芬尼安抵达战场。
10:30,APP里的芬尼安小人浑身浴番茄酱,突突喷烟花。一路平a放大的同时,不忘顺手救援/送出偶尔会遇到的无辜民众,完成战场事件1234……
哈斯塔每次一切换芬尼安的视角,就感觉自己在看速通玩家一命通关。
10:50,迪思默帮的队伍在芬尼安的带领下,几乎横扫战场。
临近尾声时,半身都挤着番茄酱的珍妮小人摇晃着靠近,冷不丁拔出一把茄子刀!噗呲扎向芬尼安小人!
“乒!”
远方高台上,西蒙小人单腿踩着台阶,手肘压在大腿上架狙,爱心形状的子弹瞬间出膛!
情况看似危急,但实则毫无,毕竟芬尼安即便躲不过攻击,也有哈斯塔的庇护在身上。
相比之下,老雷蒙德这边的情况危急多了:
有刺客突然撞破老雷蒙德的书房窗户,落入书房。虽然被阿道夫轻松击杀,但窗口豁洞处,却有稀薄的白雾缓缓灌入。
哈斯塔反映的很快:【有毒雾!】
不用看院长发来的信息,久经战场的阿道夫也能察觉到危机。
他一把扯下死去刺客脸上的过滤面具,给老雷蒙德戴上,刚搀扶着老雷蒙德起身,准备进入毒雾难以渗透的秘密地下层,老雷蒙德却忽地摇晃了一下身体,猛然发出作呕的声音!
老雷蒙德的面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溃烂,阿道夫抓着老雷蒙德浑身一僵:“……晚了。”
正面战场上,芬尼安一手按住珍妮攥着匕首的手腕,带着人向侧扑倒,西蒙的狙.击仅仅擦破他的衣袖,便无声没入土地。
缄默镇内。
纯白的雾浓郁得像炼乳,在镇内各处流淌。
一个接一个留守的人、普通镇民在错愕中四肢骤然脱力,无法控制地倒下。
病毒侵蚀□□是极端疼痛的,像有人拿着无数柄手术刀,对着皮肤、内脏划割,直至将某一片彻底割烂成一片溃口,血和肉从掉落的皮肤下暴露出来。
呻.吟、哀嚎、恸哭,在眨眼间代替平素的庄穆静谧,笼罩住整个缄默镇。
在绝望之际,他们忽地看见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异相,从天际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