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渡渡
鼻尖充斥着铁腥味。
洛迦木然看着陆庭深脚边一团红色的骨肉,看向陆庭深,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你踩着我朋友了,起开。”
陆庭深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收回脚:“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洛迦弯腰从地上抠起那一团粘了脚印的肉,平静地问道:“赫德呢,还好么?”
陆庭深无地自容,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想弯腰帮他捡,却被愤怒的洛迦一把推开,吼走:“不要碰我的朋友!你滚——!”
“洛迦——”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照看你受委屈的元帅夫人,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佣人哭哭啼啼!”洛迦指着他的鼻子凄声吼道,“不要在这里叽叽歪歪!吵死了!”
陆庭深摇摇头,在尽量不影响到洛迦的地方局促地站着,耐心温柔地哄:“回家吧,好不好……?我知道你很愤怒很难过,可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么?回到了家,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洛迦不屑地笑了笑,道:“第一,我没有家,元帅府邸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第二,我算什么东西,敢打骂元帅阁下?我只是一个佣人而已。”这句话说出来,洛迦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因为这句话,陆庭深曾为了赫德对他说过,还打了他9枪。看陆庭深后悔不及的样子,他觉得很痛快。
陆庭深不敢再说话了,呆立在一旁,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一块一块碎肉地捡,捡到最后看见一张叠得很小很小的防水牛皮纸,用一种特殊的叠法叠成拇指盖般大小,可能是因为小所以没有被绞碎,从缝隙里完好地掉了下来,洛迦抹去上头的血,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仿佛打结的蚯蚓般的字,好几个字写错了又涂抹掉:
为亻手(划掉)伟大 白勺衤由(划掉)神 耂(划掉)毛(划掉)奉 酉(划掉)南犬 找(划掉)我 白勺一七力(划掉)七刀^_^
——Kamala·Partha
(为伟大的神奉献我的一切^_^
——卡玛拉·帕沙)
“……”洛迦哆嗦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发出类似啊啊的哀鸣,瘫坐在血泥之中抱头痛哭,肝肠寸断。
为什么要救他呢……
自己可以无限复活,绞碎了就绞碎了,没关系的啊……怎么就赔进了一个无辜的帕沙呢?
洛迦越想越崩溃,开始疯狂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和脸,宣泄心中泼天的痛苦。
直到血痕遍布,直到陆庭深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手,揽进怀里摇头痛哭,不停地喃喃着别这样。
他身上还残留着恶心的白蔷薇味道。洛迦嫌恶万分推开他,甩一个恶狠狠的巴掌,歇斯底里破骂他让他滚:“我说!给我滚!!!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你去陪你的夫人,去啊!他最重要!我算什么!其他Omega的命算什么!!!”
“去死!都去死!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消失在我眼前!现在!滚——!!!”
一想到自己在破碎机上煎熬等待,他却抱着赫德耳鬓相贴,洛迦就恨得发疯,理智的弦断得稀巴烂。嫉妒、怨恨占据了他的全部。
“你不滚……我……”洛迦忽然用尽跑向破碎机的开关闸前,拉动扳手后跑到破碎机边上,伸出手臂,距离工作的齿轮只有咫尺之遥。一旦触碰到齿轮表面的瞬间,巨大的吸力会将人整个拉进高速旋转的轮轴中间,顷刻之间整个碎掉。
陆庭深目眦欲裂,扑过去要拦:“洛迦!别做傻事!”
“别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齿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巨大的嗡鸣声无时无刻不在摧残陆庭深紧绷的神经。
“好、好——我不过去,你别做傻事!”
洛迦绝望地说:“反正我不管怎么死都能复活,你都不用在乎我!你一去就是十五分钟,赫德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别的Omega的命就不是!你在上面十五分钟,想过我会遭遇什么吗……”
“不是这样的!!!”陆庭深痛哭解释,“我是——我是没有办法!赫德他紊乱期到了!我、我不给他标记他会很痛苦的!找房间的时候浪费了一点时间……我……”
这一解释,倒越抹越黑了。陆庭深一开口就觉得这样说不妥,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果然洛迦笑了,在大笑中泪流满面:“对、对、对——他会痛苦,我是怪物,我不会痛!”
洛迦眸光一狠,叹了口气,再一次举长了手臂:“再见吧陆庭深,我真受够你了。”
第46章
咯吱咯吱——
什么东西破裂掉了。
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袭来,谁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在被破碎机吞掉的前一瞬,将他扑倒在地上,洛迦仓惶睁开双眼,只见一条手臂被吞吃进破碎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破碎机里,噼里啪啦溅下一堆细小的螺丝、电线,破碎机里滋滋冒着蓝色的电花。
陆庭深压在自己身上,正在痛苦地喘气,血是从他的左肩流下来的,迅速渗出肩上衣料,蔓延开一片血色。
洛迦伸手去碰,袖下空空如也。
冷冽的松针气息氤氲在鼻尖。
洛迦冷着脸去扒他衣服,刺啦——上半身很快就被他扒光了,露出一个残缺的上半身。左臂整个没有了,几乎是从肩头处被整个截掉,一点残肢都没有,机械臂无处衔接,只能在残缺的肩头嵌入钢钉用以将机械臂衔接固定在身上。
现在机械臂没有了,嵌在肉里的几根钢钉突兀地暴露出来。因为破碎机两个滚轴向上运动,一旦咬住物体,能在短短几秒中将之整个拖拽上去,如果这是一条血肉之手,此时碎成一片渣渣的就是陆庭深了。他没有死而复生的本事,死了可真就是死了。
好在,这是一条机械臂。陆庭深还能再最后关头靠肩膀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和机械臂硬生生扯开。只是机械臂虽然本身感觉不到疼痛,但它却真真实实连接在自己的骨头上,这一扯,就仿佛用老虎钳夹住指甲,硬生生拽下来一般剧痛。
洛迦有些发抖,一时不知该去摸哪里,因为陆庭深身上不仅仅断了一臂,他的胸腹、后背,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疤。
身上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焦黑的,像煎锅里不慎煎过头的肉片,摸上去还是硬的。
为什么会这样……?
陆庭深沉默着爬起来,用残存的右手捡起衣服给自己披上,但因少了只手,没法穿好,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关掉了运作的破碎机电闸。
四周安静下来。
这一刻,洛迦心中泼天的恨也消弭了。
还不够清楚吗?这是爆炸伤。自己干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洛迦以为他会生气,像自己一样歇斯底里地和自己翻旧账,但是没有。
“先回去吧。”陆庭深向他走来,语气平缓,没有起伏,没有坏情绪,向他伸出了手,“天快亮了,总统府的佣人很快就会来打扫,这里不安全。”
洛迦抱着纸箱子,愣在原地,看着他浑身伤疤,咬着唇一言不发。
陆庭深拉起他的手,默默无言地朝出口走。
洛迦回头看向那条已经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的机械臂,12年前的事涌进脑海里。
他决绝地离开,不明所以的痴情少年唤不回他。
……
“洛迦——你要去哪儿?”19岁的陆庭深无助地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洁白曼陀罗鲜花,还没有亲吻爱人的手背,他就走了。
再之后,他消失在爆炸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嘶吼钻进洛迦的耳朵里。
腾起的浓烟里,洛迦看不见陆庭深的样子。
其实,他可以不用失去一条手臂的。是洛迦不甘心,忘不掉加文老师给他看的那段录像,忘不掉那只摸上自己父亲大腿的左手。交换的那枚控制器戒指里,同样藏着一枚微型炸弹。一瞬间,整条手臂就这样炸没了。
洛迦并不知道,爆炸带起的火焰蔓延了陆庭深整个躯干,几乎将他烧干了。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绝望地嚎啕,耳边是飞行器呼啸而过的嗡鸣,他的爱人背叛了他,远赴玫瑰星,一去十二年。
飞行器在头顶呼啸而过,落下了一枚戒指,孤零零地栽进废墟里。那是,不久前陆庭深亲手为爱人带上的。戒指内环刻着两个L,代表他们永结同心。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爬过去将它捡起来,攥在右手手心里,放声痛哭。
这十二年里,陆庭深接受了不下十次的全身手术,他多想一了百了,可是不甘心,不懂为什么。他想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问问洛迦,为什么。
因为机械臂的打造需要些时间,所以他当了许多年断了一臂的残疾人,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重伤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无家可归,是段声寒收留他,治愈他。
不知道是第几次全麻手术后醒来,陆庭深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段哥……我活不下去了……”
段声寒坐在他身边,捏着吸管头喂他喝水,温柔地说:“庭深,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
一个人受尽了委屈,仇恨支撑着他活下来,却到了现在,恨都恨不起来。只剩无力感将他吞噬。
洛迦也很惨,惨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在他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身为一个强大的Alpha,他的委屈,无处可诉。
陆庭深回车上拿了一个医药箱和一瓶水下来,虚弱地靠坐在车边,用牙咬开瓶盖服了几粒药,给自己上药的手法很娴熟,他已无数次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习惯了。
洛迦就抱着箱子,在一旁看着,想上手帮忙,可脚就像是被柏油粘住了,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是Alpha天生强大,战场上厮杀是家常便饭,也许,也不需要他帮忙吧。
赫德在后座放平了椅子,睡得昏沉,即便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也只是动了动鼻翼,没有醒来。
为了掩人耳目,车子停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路灯在亮,将影子拖得长长的。
洛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反正可以死而复生,你又何必拉着我。是我自己找死。你赔进去一条手臂,值得吗?”
陆庭深右手动作不停,熟稔地为自己的断口缠着纱布:“死而复生,也会痛的。”
洛迦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也已经死了七八次了,习惯了,还好。”
“虽然你为我断臂,我很感动,但我不会感激你。”洛迦抱着箱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路灯应是年久失修,电线老化,总是忽明忽暗的,“你要是早五秒来,帕沙都不会死。这一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
陆庭深笑了笑,将纱布放进药箱,扣紧,站起来往后备箱走:“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我不在乎。”
“……”洛迦的心像是突然被陆庭深踹了一脚。
两个人内心都别扭着,一面觉得对不起对方,一面又为自己叫屈,非要分个对错,又确实分不出来。
陆庭深放好了药箱,走到副驾边拉开门钻了进去,冷淡道:“我没手了,开不了车。”
洛迦老实巴交地上了主驾。
车子启动了,赫德感受到震动终于醒来,迷迷蒙蒙地还未将周围事物看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先钻进鼻子,皱眉扭头左右看看,手忽然摸到了一个湿淋淋黏糊糊的箱子,定睛去看,顿时脸色大变,惊叫出声,骨头,碎肉,血淋淋的堆在一起,魂都要吓飞了。
他冷不丁这一叫,把前面两个人吓得一震,洛迦勃然大怒,一脚刹车重重踩下,抓过扶手箱上水瓶往后一丢,正中赫德脑门:“闭上你的狗嘴,吵死了!”
“你……”赫德痛呼一声,捂着额头不敢再吭声了。
委屈地看着窗外抹眼泪。
到家之后,赫德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暴怒的洛迦拽下来,恶狠狠摔在草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啊——你干什么!”赫德想要反抗,但全然反抗不过暴怒的洛迦,只能抱着头痛哭,“救命……庭深!”
庭深二字一出口,洛迦顿时更加暴躁,一拳挥过去:“庭深也他妈是你叫的!?”
洛迦从后座搬下那箱帕沙的尸块放到赫德眼前,反剪住他双手,一脚踢上膝弯强迫他跪下,强压着他的脑袋往纸箱里按:“你看看这是什么?都怪你——!”
直面血腥,被保护得一直很好的赫德根本忍不住生理恶心,白着脸在纸箱里吐了个干干净净。
洛迦一瞬间愤怒更甚,一脚将人踹倒,眼泪哗哗流下,咆哮着怒吼:“你招惹谁不好,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招惹黑玫!为什么——!”
“我们再三告诉过你黑玫很歹毒!很下三滥!你点头说你知道了!”洛迦咆哮大吼,“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有像卡尔·加文一样,被黑玫建立过残忍的条件反射吗?有像方祁一样,日日夜夜受尽黑玫的折磨吗?有像自己一样,被黑玫当成人肉靶子用机关枪扫射吗?
没有。
赫德从来都没有领教过黑玫的手段,他从来被保护得很好。前有疼爱他的父母,进学校后有白鹤老师,后有丈夫段声寒,段声寒出事后,陆庭深又无缝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