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符融入罗盘,他却没有攻击肃雄,而是手捏法印,将女鬼收入其中。

  “你……”女鬼满面惊讶,来不及出声,就被法力锁住。季道成再落两笔,随即将罗盘投入流淌过山谷的小河。

  河面不宽,河水却是极深。水下更有汹涌暗流,罗盘被卷入旋涡,很快消失不见。

  季道成的动作实在太快,又太过出乎预料,肃雄根本来不及阻止,欲上前又闯不过剑光,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盘带着女鬼一并消失。

  “季道成!”肃雄大怒,不顾肩上的伤口,摔碎一只养鬼的陶罐,口中诵出法诀。陶罐破损的那一刻,恶鬼呼啸群出,被驱使扑向青铜短剑。鬼气覆上剑光,迅速被驱散,很快再覆上,周而复始,青铜短剑渐渐爬上裂痕,剑光随之黯淡。

  “我要杀了你,取你三魂七魄,将你炼成一具傀儡!”肃雄心思恶毒,笃定对方无法逃脱,再不做半分隐藏。

  季道成镇定自若,全无半分惧怕。任由肃雄在面前叫嚣,自己盘膝坐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黑血,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艰难捏出法印。本是除鬼法印,被他反其道而行,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青铜短剑被鬼气层层包裹,剑上裂纹更深,剑光彻底消失,再无法阻挡肃雄。

  “受死吧!”

  肃雄纵身飞扑向前,不料季道成额心突然绽放金光,一枚金色法印飞出,恐怖的龙气当场将肃雄击得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肋骨折断,小腿也不自然弯曲。

  “什么东西?!”肃雄大惊失色。

  季道成动作未停,手中法印不断变化,最终合拢在胸前,口中鲜血狂涌,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开,在肃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掌心猛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季道成!”

  “以我身祭,身死,魂灭,魄散!诛恶!”

  风呼啸过山谷,道火以季道成为中心引燃。

  恶鬼哀嚎逃窜,仍避不开飞溅的火星,仅是沾上一点,就会被当场吞噬,在火光中化成道道黑烟,彻底消散。

  季道成以身祭火,肃雄重伤在身,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耗费心血养成的傀儡一个个消失在火中,耳闻恶鬼哀嚎,心中怒火狂涌,目眦欲裂。

  大火燃烧整整半个时辰,直至恶鬼被燃尽,黑烟弥漫整个山谷。

  青铜短剑栽倒,令妖鬼惧怕的剑光不余半分。

  季道成所在之处,仅存一捧黑灰。

  肃雄艰难从地上爬起,拖着伤腿走过来,踩上那捧黑灰,沉声道:“以身祭火,以身殉,够狠!季道成,你比我狠!”

  回身抓起青铜短剑,再看流淌的河水,肃雄突然咧嘴,笑容无比阴毒。他记得季道成有一个养子,如今就在青县。

  “爹死了,儿子还活着。季道成,你够狠,毁我数十年心血,我就让你儿子帮我养鬼,父债子偿!”

  肃雄阴笑不止,为将戏做得真,撕下一条麻衣,将季道成的骨灰收敛,又小心缠裹起青铜短剑,绑在自己背上。

  做完这一切,肃雄简单处理过伤势,就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向青县走去。

  找到季道成的家中,肃雄表明身份,舌灿莲花,季道成的死被伪称为鬼妖做恶。

  因他手持青铜短剑,又千里迢迢带回季道成的骨灰,季家人对他所言深信不疑。季家养子发下重誓,此生必除尽妖鬼,告慰养父在天之灵。

  黄粱客栈中,颜珋站在屏风前,看向醒来的女鬼,道:“回来了。”

  女鬼起身走到屏风前,看着尚未消失的画面,低声道:“店家,为何不……”

  “为何什么?”

  深邃的眸子望过来,女鬼的心思仿佛被摊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

  “你在可怜自己的仇人。”颜珋挑起女鬼的下巴,脸上的笑依旧温和,却让女鬼无端发冷,比记忆深处那一刻更冷,“你是在责怪我没救他?”

  “不,不敢。”

  “别急着否认。”颜珋打了个响指,两枚木简并排出现在屏风前,黑底尽被红纹覆盖,上面清晰记载着女鬼所求,“你当初所求是为复仇,如今却想要救你的仇人,当真是有趣。”

  女鬼被钳住下颌,半点动弹不得。猩红的双眼对上颜珋的眸子,惊恐发现,那双眼睛极美,却像是无底的深渊,除了冷漠和虚无,没有半分情感。

第30章 值得

  季和生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乏力, 头一阵阵胀痛。他隐约记起, 日前刚捕获一对鸟妖, 专为修复青铜剑所用。

  撑着手臂坐起身,季和生疲惫靠在床头, 目光扫视房间中的一切,从床头柜上摆放的罗盘,到悬在墙上的古画, 再到百宝架上的瓷瓶陶罐, 一样样看过去, 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种感觉委实过于奇怪。

  季和生用力捏了捏眉心,记忆深处好像缺失一块, 又好像凭空添出许多。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门后传来季英的声音:“祖父, 肃明从山中回来, 又带回三只陶罐。”

  “我知道了。”季和生正准备起身,双脚刚刚落地, 突然头痛欲裂, 站立不稳, 一个踉跄摔倒在床下。

  听到屋内的声响, 季英预感到不好, 匆忙推开房门,看到季和生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快步走上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担忧道:“祖父,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无……”靠坐在床头,眩晕感不再那么强烈,季和生摆摆手,刚想安慰季英,突然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实在控制不住,当下双手抱头倒在床上,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大叫。

  疼痛太过剧烈,脑袋像是要生生裂开。

  季和生近乎面无人色,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额角鼓起道道青筋,仔细看会发现,内中流淌细如发丝的黑气,正是融入体内的死气。

  “祖父,来人,肃明!”

  察觉季和生情况不对,绝非单纯病痛所致,季英连忙拉开床头抽屉,抓出瓷瓶,倒出一枚漆黑的丸药,就要送进他的嘴里。

  丸药入口全无半分用处,反而使症状更加剧烈。

  季和生连声干呕,呕出的全是血水。趴在床边双眼紧闭,四肢僵硬,再睁开时,瞳孔扩散至整个眼球,呈现不正常的青绿色。

  “祖父?”

  季英大惊失色,不等他再发问,突然被季和生掐住脖子。长出数寸的指甲坚硬锋利,轻易划破他的皮肉,染上鲜红的血渍。

  “祖……”季英想要挣扎,握住季和生的手腕,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

  正在他意识朦胧,手脚虚软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一甲子,整整一甲子,终于炼成了!季道成,父债子偿,你欠我的终于该还了!”

  房门前出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者是季英口中的肃明,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矮者正是当初在山谷逼死季道成的肃雄。

  如今的肃雄已是百岁老人,身形伛偻,面上爬满皱纹,双手枯皱如同树皮。唯独一双阴沉的眸子蕴含精光,此刻正满面得意,沙哑笑着,一瘸一拐走到床边,看着期待了几十年的好戏。

  “你,是你……你!”季英呼吸变得困难,眼底爬满血丝。

  “是我。”肃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嘿嘿笑个不停,“当年季道成阻我好事,更灭我二十年心血。在山谷中我就发下重誓,必要他子孙来偿还!你们虽不是他的血脉,终究是姓季,修习两门术法,抽取魂魄炼成傀儡,不仅能增我法力,更能延我寿命,让我再活二十年!”

  肃雄越说越得意,压根没有注意到,原本就怨气缠绕的季家,突然间阴风阵阵,森冷袭人。

  一个面色青白,脸上和手臂爬满黑纹的女鬼正漂浮在半空,乌黑的发散落,披散在女鬼身后,发尾滴下成串水珠,停滞在中途,连成一道道水线,不断变形拉长,最终织成一片水网,笼罩整座季宅。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二楼,木桌上的香炉已经熄灭,唯有铜铃轻轻摇晃。

  屏风上空白一片,挂再墙上的画则有图影闪过,若隐若现。

  四枚木简并排摆在他的手边,其上红纹不断增多,女鬼自愿付出两魂两魄,同他二度达成契约。

  “季道成身死魂灭,肃雄仍在为祸世间。我请店家再助我一次,放季和生季英归家,引他现身。”

  女鬼的仇家已经亡故,害她之人更是被抽走魂魄,成为肃雄炼化傀儡的材料。原本执念已了,她该安心前往地府。可她不愿走,也不能走。

  “欠了的终需还。”

  “值得吗?”

  “值得。”

  女鬼决心已下,意志坚定,情愿付出自己的魂魄,也要偿还季道成护她的恩义。颜珋没有拒绝,不过也明白告诉她,如此一来,她即使能够投胎,来生也难过得顺遂。

  “三魂七魄去其四,恐将心智缺失。”

  后果清楚摆在眼前,女鬼仍是没有动摇。

  颜珋没有再劝,同她达成言契,请庚辰帮忙照看一下客栈,亲自将季和生祖孙和肃明送回青市,并更改了三人的记忆。

  女鬼留在季家,耐心等着肃雄出现。

  功夫不负苦心人,半个月时间,她等候的目标终于现身。

  肃雄得意洋洋踏入季宅,贪婪地看着周围一切,想到这一切都将归自己所有,季和生和季英也将成为手中傀儡,心情更是大好。

  肃明表面憨厚老实,呆在季家数年,一直为肃雄传递消息,显得忠心耿耿,实则阴险狠毒不亚于前者。

  肃雄正因计划成功而得意,身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肃明一刀捅穿腰腹,伤口处传来剧痛,笑容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双眼暴睁,怒道:“你,你?!”

  肃明不与他多言,抽出凶器,旋即又是两刀,下手极其凶狠,全部伤在要害。

  哪怕肃雄有天大的本事,伤势如此严重,此刻也无法施展。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臂,胡乱挡住砍来的刀锋。

  “你当我不知道?为夺族长的位置,你杀父弑兄,毒杀幼弟,更罔顾人伦霸占侄媳!我母忍辱负重,让我装傻充愣,只为保住我的性命,让我有机会报仇雪恨!”

  肃明身材高大,力气惊人。此刻满面暴怒,五官狰狞扭曲,同往日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我等啊等,从六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你以为自己算尽一切,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以为战争年月人命不值钱,一切都会被轻易掩盖?”

  “你做梦!”

  肃明怒吼着,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落下,劈砍在肃雄身上。

  肃雄年老体弱,又无法释放恶鬼,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最终落得气息奄奄,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咽气后,肃明仍没有罢手,凶狠的目光扫向季和生和季英。因肃雄身死,季和生的神智有短暂清醒,见到眼前场景,立刻推开季英,道:“快走!”

  说话间,季和生猛扑向肃明,用仅存的力气抱住他,拼命让季英快逃。

  “想走?没那么容易!”

  肃明穷凶极恶,杀死肃雄只是开始,他在季家时间不短,早对季家的财富垂涎三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两个老的,再将季英魂魄抽走,弄成痴傻,伪装一下现场,骗过世人目光,自能坐享一切。

  “老东西,去死吧!”

  肃明刚要落刀,平地突起一阵阴风,耳边响起阵阵鬼哭。颈后窜起恐怖凉意,似有人在耳后吹风,只是风是冷的,冷入骨髓,近乎能把人冻僵。

  “谁?!”

  肃明一把丢开季和生,猛然转过头,手中短刀挥落,扎入大团黑雾。

  雾气陡然扩散,将他团团包裹。

  雾气中心,肃明手脚皆被缠住,半点动弹不得,刚要破口大骂,一张青白阴森的鬼脸猛然逼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