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饮长歌
顾杨看着前视窗里的路面与天空,伸手摸了摸裤兜。
兜里只有今天出门的时候五号塞过来的薄荷糖。
顾杨拆了颗糖。
薄荷沁凉的味道稍稍安抚了躁动起来的情绪。
谢凌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顾杨的答复,知道这个答案恐怕没那么容易从顾杨那里挖出来。
谢凌秋顺杆往上爬:“那作为不回答我的问题的补偿,老师带我出席一些交际会吧。”
“有谢元帅带你还不够吗?”顾杨问。
谢凌秋倒是承认得大方:“只有军方的,当然不够。”
真贪心。
顾杨想。
他回忆起那个旖旎梦境之中,谢凌秋房间里,挂在衣帽架上的外披。
他隐约察觉,肩章上的星杠,已经是将级的规格。
顾杨感受着薄荷糖在舌尖炸开的辛辣凉意。
谢凌秋说想要成为元帅,并不是开玩笑。
那么,军功与政治资本就缺一不可。
群众形象和名望也十分重要。
顾杨慢吞吞地:“我就算带上你,你也不见得能跟他们搭上线。”
谢凌秋嬉笑:“那就是我的事啦。”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
顾杨偏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谢凌秋。
一个少校——虽然出身特殊,才能绝佳,天赋超群,经历也颇为离奇。
但他还是只是一个少校。
一个少校有这么大的信心能跟那群政客搭上线?
顾杨向来聪明又敏锐。
虽然他总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把事情理清楚。
谢凌秋有能够换取政治联系的资本。
联系他之前的经历,这个资本很大可能是金钱。
谢凌秋以前当过星际盗匪的嘛。
吃了黑钱之后,肯定是要洗的。
论洗钱,首选当然是拥有实权的政治势力。
虽然顾杨觉得这些黑钱,理论上来说应该上交国家。
但谢凌秋现在金盆洗手了,顾杨也早已不是那个非黑即白的人,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那些资产当成了谢凌秋的私有财产。
但金钱的联系并不够让两方成为亲密的盟友。
别说是在未来替他做出增加一名元帅的提案了,就是谢凌秋当星盗的经历被挖出来遭难,那些素来无情的政客也不一定会出手捞他。
顾杨突然意识到:“你当星盗的经历要是被挖出来……”
“挖不出来的。”谢凌秋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晃了晃,而后指了指脚底下的黑漆漆的阴影。
言下之意是,知道他当过星盗的人,都已经死不见尸了。
怪不得谢凌秋从来没有表现出丁点被调查的忧虑。
顾杨的目光从谢凌秋身上挪开,阖上眼。
那么除了钱之外,谢凌秋还能有什么资本呢?
能够让他这样自信的觉得,那些无利不起早的政客会成为他的拥趸。
顾杨想起梦里那个工业星,那个模糊而空旷的地下研究所。
想起这几天来,谢凌秋穿着无菌服,穿行在各个实验室和实验设备之中,无比熟练的样子。
然后他想起了梦境最终那个盛大的庆典。
锣鼓喧天,焰火齐鸣,举国欢庆。
他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院落。
院子被夕阳覆盖了瑰丽的光。
“去训练场。”顾杨说道。
谢凌秋看了一眼时间,苦着一张脸跟在了顾杨身后。
结局毫不意外的,依旧是单方面的碾压。
但谢凌秋已经从坚持五分钟,提升到了十五分钟。
这才过去一个月。
吸收速度让顾杨有些心惊。
谢凌秋似乎看出了顾杨的呆怔,躺在地上无精打采地:“人造人就是这样的啦,因为偶尔也需要作为各种药品的实验体,所以身体记忆的速度很快的。”
顾杨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走到谢凌秋身边,蹲下.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年轻人。
谢凌秋自下而上的看着顾杨,半晌,还没等顾杨先说话,他倒是先开口了。
“你还是这个发型比较好看。”他说。
顾杨头发修剪到了符合军队规格的长度,整个人都显得挺拔精神了许多。
之前被那一头疏于打理的微卷碎发所遮蔽的锋利,又再一次展露出来。
像是蒙尘明珠被擦净了,露出其内灼灼光华。
也跟谢凌秋记忆之中的顾杨越发的贴近。
顾杨并不搭理谢凌秋的屁话。
他伸手:“烟。”
谢凌秋看了看顾杨的神情,乖乖摸出了外套里的烟盒。
“蜂蜜味的。”他小声说。
顾杨:“……”
顾杨神情复杂的看着这盒蜂蜜味的烟,迟疑一瞬,还是拿了一支出来,点燃。
谢凌秋爬起来,也点了支烟。
蜂蜜的甜味弥漫开来,与顾杨身上洗不掉的薄荷气交融着,泾渭分明又有些微妙的甜腻。
谢凌秋轻嗅着这股气味,又看了看身边浑身布满了晶亮汗水的顾杨,忍不住眯了眯眼,连呼吸都变得明显了几分。
顾杨对于谢凌秋每每看他时过于灼热的目光已经免疫了。
他叼着烟,不太适应的品尝着过于柔和的蜂蜜味道,过了许久,才出声:“你当年在实验室里的时候,那些人也会让你作为实验者参与吗?”
谢凌秋一顿:“按照游戏规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杨轻啧一声。
谢凌秋旧话重提:“所以,老师为什么还没成功戒烟?”
顾杨捻灭燃尽的烟,沉默片刻,说道:“我是在二十四年前觉醒天赋的。”
谢凌秋愣住。
众所周知,顾杨中将觉醒天赋的时间是在雷矛受到重创之后。
他预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但因为初觉醒的天赋的不确定性,等到帝国反应过来时,那场灾难已经发生了。
而那个时间,是十八年前。
二十四年比十八年早了整整六年。
也就是说,顾杨隐瞒了他的天赋六年。
谢凌秋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但最终停留下来的,还是他在贫民窟见到顾杨时,对方那满是疲惫和自责的痛苦。
谢凌秋张了张嘴:“……你还梦见了雷矛的毁灭,是吗?”
顾杨怏怏地看了他一眼。
谢凌秋想要说点什么。
他想说你又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想说,带领雷矛走向这个结局的并不是顾杨本身。
又或者说,雷矛也好,那颗崩塌的星球也好,没能救下来,都不是顾杨的错。
命运就是如此规定的。
但他看着顾杨,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经历了重创,失去了重要事物的人,总会做出“如果当初我不这么做会怎样”的这种预设。
那些没有发生的、假设的可能性,才是他们所构想的应有的结局。
而顾杨从来都是那种,会将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的人。
恐怕在顾杨的预设里,当初他隐瞒天赋六年的决定,是错误的,而且是大错特错。
谢凌秋想起他再见顾杨时的问题。
——十八年前,您为什么会选择上报您的天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