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所以?”
“他是凶手名单上的人——很重要的人。”
“是啊,可他不是没死么?只是醉死了,没真死!”
叶白汀叹了口气。
仇疑青实在难以忍受手下的愚蠢,干脆利落的开口:“你带上人,亲自去跟踪蹲守宣平侯,谁想杀他,按住抓回来就是。”
“啊——”
申姜终于恍然大悟:“对哦,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一定会去动手的!只要跟住了,不就能顺藤摸瓜?”
百户很兴奋,行了礼就往外走:“天干物燥,夜黑风高,正是行凶好时候,没准今天就……我这就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叶白汀眨眨眼,你走是走了,我呢?就把我放在这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从窗角掠过的风都小心翼翼的,溜着墙边走,生怕打扰了什么。
仇疑青站起来,走出案几:“表现不错,想要什么?”
这意思……是要赏了?
叶白汀看着仇疑青,很想说我想要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在诏狱做了什么?你到底是纵容,是配合,还是顺水推舟,算计着更多?
申姜已经被打了板子,自己在诏狱里外行走不只一回,他不信仇疑青这个指挥使不知道,可对方一天没露,他就不敢百分百确定,万一呢?万一他就是躲过去了呢?自揭话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一眼看的有点久,目光非常专注,看清楚了仇疑青浓如墨线的眼梢,鸦羽般又长又密的眼睫,以及对方视线滑过来时的隐隐星芒,似藏了千山万水的深邃。
叶白汀突然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
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怀疑,在矛盾,在犹豫,对方也是。仇疑青一定也在思考,所有的布置,所有水过无痕,似有似无的关注,自己察觉到没有?察觉到了多少?仇疑青也一定很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个指挥使在干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应对?
可仇疑青也不敢问。万一呢?万一自己其实是个傻憨憨,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呢?他一问,岂不是故意把秘密露给了出来?
叶白汀眼梢舒展,卧蚕盈笑,心情突然大好:“指挥使问的这般突然,属下倒难答了,不知指挥使心下可有成算,想赏什么?”
仇疑青视线下移,刚好落到叶白汀的战裙上。
叶白汀瞬间警惕,这个不可以!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小裙子!
脑子急转,刚要想什么办法改变对方的主意,突然听到与诏狱相连的小门有点动静,哒哒,哒哒,他不要太熟悉,这是狗子跑过来了!
他迅速走过去,‘啪’一声,门给关上了。
“嗷——汪?”
玄风硬生生刹住车,才没一头撞在门上,怎么回事?这门为什么不为狗将军大开!它明明闻到主人的味儿了!生气!
爪子挠门的声音只有两下,之后就放弃了,狗子也没叫,应该是知道进不来,就走了?还是趴门外呢?
叶白汀知道狗子乖,心说这回抱歉,回头一定给你做个最上等的马杀鸡。
仇疑青狭长眼神看过来:“嗯?”
叶白汀十分淡定:“风门大开,指挥使不冷么?”
仇疑青视线从上往下扫他一遍,话音慢条斯理,意味不明:“怕冷,就少挑点食。”
叶白汀:……
还是嫌弃他太瘦,指点他多吃,长点肉?
我为什么‘挑食’,你心里没数么!就你诏狱那伙食,换个正常人谁不挑!
……
夜色遥遥,暗巷深寂,申姜亲自带着人在宣平侯府外蹲守。
就在刚刚,前去打探的手下送来个消息,说宣平侯今夜不知怎么回事,不好好睡觉,竟然换了衣服要出门,还说了不带人……这样的好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何况凶手?
他感觉今天来着了,一定有戏!
“都稳着点,别说话,乖乖盯梢,事成了,老子请大酒!”
“是!”所有人照队形方位散开,隐匿在茫茫夜色。
等了没多久,宣平侯还真出来了,身后只带了一个长随,打角门出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主仆俩出来没走几步,斜对面小街就走过来一个人,个子不高,很瘦……
气氛瞬间紧绷,蹲守的锦衣卫蠢蠢欲动,申姜做了个压手的动作,示意安静,不可轻举妄动——
待到人走到近前,他看清楚了,是个女人,手里拿着匕首,一步步走近,直冲宣平侯而去!
“动手!”
别人都亮刀子了,申姜可能干看着,当即带着人过去,哗啦啦一排,把女人围在了中间。
“放,放肆!”宣平侯吓的声音都细了。
一排绣春刀指着女人,应该是跑不了了,申姜转回头看宣平侯,皮笑肉不笑:“这么晚了,侯爷还是回家休息的好,这夜路,可是不安全啊。”
宣平侯当然没有漏看女人眼底迸出的浓烈杀意,甩袖子转身就往自家门走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哼!”
宣平侯府大门重新关上,申姜转回来,看着被绣春刀指着的女人,眼睛眯了起来:“说吧,是谁,叫什么名字,大晚上的出来干活,意欲何为啊?”
“你们抓到我了。”
女人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没错,我想杀了宣平侯,沈华容和庄氏也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我叫紫苏。”
申姜立刻就兴奋了,破案了破案了!姓紫,一定跟紫苑有关系!这次的凶手是个女人!
“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申百户潇洒转身,指挥手下快点行动,他要立刻回去和指挥使娇少爷表功!
可人还没怎么动,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男声:“傻瓜,为何要替为夫顶罪?”
医馆大夫常山分开众人,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抓住紫苏手中匕首:“人明明是我杀的。”
申姜顿时睁大了眼睛,这就刺激了!两个凶手?还抢着当?难道是当班当的太久,脑子迷糊了?
醒醒神再看,还是那个场面,半点没变,夫妻俩执手相看,谁都没有笑,妻子更是眼角通红,双方眼底都是对对方浓浓的情意和担忧。
这个紫苏,是常山的妻子?没错,常山的确说过已经娶妻,妻子就是姓紫!所以这人到底是谁杀的?妻子,还是丈夫,还是夫妻俩一起?
常山要把匕首抢过来,交给锦衣卫,紫苏松了一下,手指握得更紧:“不,人是我杀的,你才是,不要随随便便为我顶罪……我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不要任何人帮我承担开脱!”
常山眼帘垂下,看向申姜:“抱歉,大人,内子性格倔强,实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怎敢杀人?还请大人谅解则个,放过她,带我走吧,人,是我杀的。”
“不,是我杀的!”紫苏突然站到常山面前,伸开双臂护着他,“你们不要抓我丈夫,他生平医人施药,活人无数,从没害过一个人,是我……都是我做的!”
她回头看着丈夫,眼泪不停的往下掉:“不要这样好不好?求你了,这些事就是我做的,我欠你的,下辈子还……到时一定做个好妻子,好好听你的话,同你白头偕老,你不要这样……”
常山叹了口气,拥住了她:“你是我的妻,你为人我怎会不知?我曾允过你,琴瑟和鸣,白首共老,可终究心魔难去,这辈子,不能同你一处了,你乖一点,好好的回去,”他吻了吻妻子眉心,“嗯?”
“不,不要……你不是……你不是……”
“就是我。”常山放开妻子,转身,看向申姜,“放开内子,带我走吧。”
申姜都气笑了,一个两个当老子是什么?随便说什么都信,随便被你们诓骗么!
“一个都别想跑,都给老子带回去!”
申姜挎起个脸,心情不太美丽,还以为这就立功了呢,结果还有事!他想着趁热打铁,回去火速通知指挥使,再找娇少爷捋一捋,结果回到北镇抚司发现……这两个人竟然还在同一个房间里?
不是,他这都出去一趟回来了,你俩怎么还……是玩过一轮了,还是一直在对峙?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啊!
叶白汀表情无辜,因为狗子守着门嘛,仇疑青似乎也没走的意思,二人就着‘挑食’话题,各自发表了一通观点,不知怎的,就变成点了菜,一块吃了个宵夜。
寂夜幽冷,大晚上的也不好置办禁止菜碟,厨房上了个锅子,荤素都有,吃着也暖和。
大概忙的错过了饭点,仇疑青真的有点饿,吃的不少,叶白汀注意到他很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但也只是这些了,食不言寝不语,他和领导没什么话说。
不过东西是真好吃。申姜也来的真及时。锅子刚刚吃完,刚刚撤下去,他正琢磨怎么告辞呢,申百户就来了,还带着……惊喜?
申姜反应慢半拍,也闻到锅子味了,差点当场控诉上司不当人,他一个人在外面跑,你倒好,拐了娇少爷美食放松,二人世界是不是!
但是,案子要紧,他申百户职业操守可比这俩人高多了!
“这一趟收获颇丰,出门蹲点,带回来俩凶手。”他一五一十,迅速的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
叶白汀微讶:“两个凶手?这倒有趣了。”
申姜:“可不是?咱们这一行,惯常看到互相推卸,互相栽赃,这争着认凶手的,还是头一回。”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问供吧。
仇疑青一个手势,锦衣卫们立刻动作,将房间内案几重新摆好,指挥使肯定坐在首座,下首次席……仍然是叶白汀,申百户没有座位。
已经习惯了的事,有什么好惊讶的?申姜抹了把脸:“那属下就带人进来了?”
仇疑青:“来。”
紫苏和常山很快被带到了房间。一路吹风冷静,夫妻二人神情已不似方才激动,情绪外漏,常山肃面沉默,紫苏除了眼角微红,也不见了哭泣痕迹。
仇疑青视线滑过夫妻二人:“你们谁先说?”
紫苏叩了个头:“这位百户大人亲眼瞧见我执刀行凶,沈华容和庄氏也都是我杀的。大人如若不信,可派人去之前两个现场仔细搜查,墙角底下,靠阴的位置,那里平时没什么人走,应该还有我的脚印。还可去我家搜查,在我夫妻卧房床头,靠墙的位置,垫褥掀开,有一枚青鸟玉佩,它曾在我行凶时掉进过血泊里,血渍难去,至今仍在。”
哦豁,这个证据也对上了!申姜连连点头,不用说了,凶手就是这个紫苏!
仇疑青却不疾不徐:“为何要杀这二人?”
“为何?”紫苏笑容苍白,“已过去十年的事,大人可能并不知晓,十年前有个女人叫紫苑,被人害死在了西山,如诸位所见,我姓紫,原来是孤女,得其赐姓,被其收养,五六岁时就跟在她身边,最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温暖,善良,心中有追求,行事有底线,不管外人怎么看,她始终做着的应该做的事,虽是女子,骨有气节,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可别人为什么就能那么残忍!”
“……那段时间,她失踪后的那段时间,何等漫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养父从未放弃,慢慢的,一点一滴的,全查清楚了,就是那群畜生干的!宣平侯,沈化容,庄氏,徐良行,他们一个都不无辜!奈何普通百姓报仇无门,养父纵使竭尽所能,也未讨回公道,临死时劝我们想开,往前看,说养母是他的妻子,他们结发同心,生同衾死同穴,他有责任做这件事,但我们没有,他希望我们能好好活着,一生平安顺遂,他和养母便能含笑九泉……可怎么可能呢?凭什么他们这么好的人死了,别人却活着!我偏不!”
紫苏眼底燃烧着仇恨:“我同养母学过琴,在坊间小有名声,想过各种方法,用过各种渠道了解和监视这些人,大人若不信,尽可去调查问话,不相信我的琴,我也可以当场为你们演奏,《秋霜调》,是养母自创名曲,我很擅长。”
仇疑青指节轻敲了下桌面:“具体计划如何,怎么杀的,详细讲来。”
紫苏:“方才说过了,我心中仇恨一直未去,盯了这些人很多年,他们什么性子,喜欢做什么,我全都知道,听说沈华容和徐良行得了红媚的帕子,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丈夫对医治花柳颇有心得,全城也只有他治的好,谁得病了,谁去看过,我第一个知道,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也很清楚,我没有马上杀他们,而是等着他们被这个病折磨,遭周围的人厌弃,难受够了,我才动手。也不需要特别准备,只要知道他们下一次找我丈夫看病是什么时候就可以了,蹲守很方便。”
仇疑青:“哦,你蹲守死者。”
“是。”
“之后呢?”仇疑青看着跪在堂下的女人,双目沉凝,“你蹲到了人,怎么引到暗巷?又是怎么杀的?”
紫苏垂了头,手指绞在一处:“这……这么说有些不要脸,但我自认有几分姿色,暗夜引诱一个男人并不算难事,至于庄氏……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女子,但凡长的出挑点,都是她眼里的货物,我装一装,自也能引的她见面。至于怎么杀的……呵,你们不都看见了?”
“从背后绑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跪在地上,匕首放到他们颈间,放干他们的血……那个牛皮绳结,我打的很紧,就是要磨出血来才好,他们不配痛快的死,等一切结束,再洒上纸钱,以慰我养父母亡灵。”
“这些案件细节,我不信诸位大肆张扬,全说了出去,如果我不是凶手,我为什么知道?”
紫苏咬着唇说完,看向丈夫,眼里有水光浮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是好人,要向前看,别为了我,一意孤行,跳进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