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猫团
军中没得那许多精致食材,却也要就地取材,不能让季鸿饿瘦了才是。他便都给掘了回来,一锅蒸了,碾做泥,制成玉延糕,古人曾说“削数片玉,渍百花香”,便是称赞玉延糕的清新淡雅。
余锦年正是端着蒸好的玉延糕回来,便一头撞上了被闵雪飞骗了的苏亭哭天抢地地说要去叛军军营里救他。
他也不知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弄得浑身脏兮兮,就算是三余楼被人查封了,也总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苏亭饿得狼吞虎咽,把余锦年本来给季鸿准备的玉延糕吃了个盘子底儿掉,又灌了一肚子冷水,这才将路上见闻说与他们听。
原是外头早已不太平,三步一匪,五步一寇,苏亭才到了滁南,就被劫了个精光,而那时余锦年等人早已拔营走了。后来他又一路往南,好几次险被贼寇掳回去做了劳力,也有差些惨死匪徒刀下的。便这样一日一日混在流民当中,沿途一路打听,这才忍饥挨饿地到了此地,听一家农户说看到余锦年和几个军爷在一起,这才当众拦了卫鹤的马,撞个运气。
谁知他就这样好运,竟真一头找进了闵雪飞的营地里来。
余锦年又去端了碟玉延糕,专门给季鸿尝尝,再叫底下人热了两块饱腹的大饼,夹了点下饭的小菜,才算是喂饱了“疯乞丐”苏亭。
外面这样不太平,京里三余楼也被关了,自是不能再叫苏亭回去,不然苏亭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指不定真是有命过来,没命回家。
刚好伤兵营里人手不足,他来的巧,还能留下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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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昶率领的越地军队,果不其然打起了“忧国危”的幌子。
恰逢洪涝刚过,大疫将平,百姓四散流离,荒野积骨成堆,他只略许恩惠,便轻而易举搏得个贤王的好名声,反倒显得是朝上的赈灾银粮姗姗来迟,不够诚意。于是叛军一路攻破鄯州、丰州、凌昌等地,胜多败少,士气大涨。如今集结在苴水北岸安营扎寨,浩浩汤汤的兵马,只每帐前一小团篝火,便将苴水映得似炭烧火焚一般。
朝中连下三诏,一诏天子罪己,二诏封查季府,三诏安抚民灾,皆不能令越军退回封地。燕昶更是放言,除非天子醒悟,下令斩除祸国殃民、蒙蔽天听的季家奸佞,否则定要北上卫王。
虽说这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将天子气得当朝头疾发作,摔了一只御砚。
装不了和气,撕破了脸面,便只能兄弟阋墙,开战罢了。
余旭披头散发地趴在他脚边,乖而又巧地握着一只梨子,他手里没刀,又不爱吃梨皮,便只能捧在手里玩,小声嘀咕道:“非要置季家人于死地,也不知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燕昶放下笔墨:“我想要的东西,向来都要得到。”
余旭顺着他小腿爬了爬,希冀道:“那我呢,你若得到了他,能不能就放了我?”
他低头看了脚边少年一眼,将榻上小几向外一推,将少年一把掀翻过来,撕了才披上身没几刻的衣裳,也不管他身上腕上还有凌虐得发紫的伤痕,便泄恨似的掐住了他脖颈,猛然冲撞:“在本王的帐子里,没有本王点头,谁允许你说话了?”
澄黄的梨子滚下去,撞了木案。
余旭闭上嘴,盯着他,疼得几下就翻出泪花来。事了他一声不吭收拾好自己,裹上衣服,光着脚下了榻,走到书案边弯腰捡起那个被撞出了一个凹的梨子,他忽地回头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借把小刀,削梨……”
“滚。”
“……”余旭将梨子揣在怀里,默默走出帐子。
外头有驻扎守夜的士兵,三三两两地拥在火堆边上,好几个人抿一小壶没什么滋味儿的浑酒。见他出来,这才仿佛寻着了乐子,纷纷扭头朝他看,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儿,难见这么细嫩清瘦的人,又穿着华丽的小缎子,远远的像个女丫头。
帐子里隔音差,但凡有些什么,外头一清二楚。他们看他,就像是看妓-院里的姑娘,没有一点儿尊重,惯常的还会朝他小声吹口哨,问他“五个铜子让不让摸一次大-腿”。
余旭知道得-宠-不是这样的,就算燕昶日日夜夜将他带在身边,赏他吃喝赐他穿用,这也不是得-宠-。真正的得-宠-是余锦年那样的,被季小世子捧在手里,含在舌尖,护在心窝上,下了雨也淋不着一分一毫,而不是像他这样,大半夜被赶出来,让全军营的人笑话。
但以他的见识,他自然不会明白,余锦年那也不叫得宠,那个叫真情实意,叫生死相许,叫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只是骨子里,也想像余锦年那样被人宠着罢了。
兵汉子们调戏他是常有的事,因为燕昶并不会为这个替他说话,往日余旭会自己骂回去,夹枪裹棒,带着对方爹娘祖宗,叫他们再看就把眼珠子舌头根一块挖出来。今日他没骂人,而是光着脚走过去,问他们五个铜子摸完了,能不能给他削梨吃。
一群糙汉子懵了会,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往黑黢黢角落的空帐子里拽。
……
“快点快点,一会儿叫人看见了!”
“看见了怕什么,兄弟们不说,谁敢说出去……他自己?别说,这小贱人又白又香!”
“豆腐似的,滑手得很!我这也算是……睡过皇亲贵族的女人了?”
“呸,瞎了眼了你,这是个带把儿的!”
余旭翻身起来,在稻草堆里扒拉着,找自己那颗不知道滚哪去了的梨子,但帐子里黑漆漆的,他摸来摸去也只摸到一把散落在地上的铜子儿,他低声咒骂了两句,突然背后窸窣一响,有人迟疑地问道:“是……找这个吗?”
余旭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低阶士兵,他手上圆澄澄的,正是自己的梨子:“怎么,你也要来五个铜子的?”他往后一躺,“可以,但是你得给我削梨。我想吃梨。”
那士兵愣了愣,半晌才试探地往他身边靠,离得近了压着他的袖子,又惊慌失措地躲开,口中胡乱解释:“我、我有个老乡,他比我厉害,都做了伍长了。不像我,就是个负责清理战场的。他方才同我说来这里有乐子耍,我就来了……我经常见你!你都在王爷身边,晚上你会在帐子里念书,唱曲儿……”见余旭一脸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忙收了声,小声说,“你真好看,像我家门前树梢上的黄雀。”
“你是不是个傻子?”余旭蹬脚踹了他一下,将他一屁股踹到地上,“我没空听你讲家门口的鸟儿!要么掏五个铜子儿让我看看你的鸟儿,要么就滚出去!”
士兵从衣襟里面,缝的严严实实的内衫上撕开一个暗口,摸出五枚铜板递到余旭手里,便坐下来离他更近了一些,细细地打量他,好一会儿才像是看够了,伸开腿,在他面前脱鞋褪袜。
半天来从袜子里掏出一把金银错的匕首,上头嵌着几颗珍珠。
他握着匕首,开始削梨:“这匕首是之前打胜仗的时候,从一个大官儿家里缴的,那官儿一定是个贪官!家里金银财宝无数,堆满了整整一个仓库!”他夸张地展开双臂,向余旭比划了一下仓库里的金锭有多大,夜明珠有多白,眼里亮晶晶的,“你不要与别人说,这匕首我偷偷留的,想着以后打完仗了回家去,用这匕首当彩礼,娶个向你一样好看的媳妇儿。其实,要不是被征了兵,我以后指不定就跟着家里的说书先生,去学说书了。”
“……”余旭看着他,也不搭话,他就能自己一直一直说下去。
絮絮叨叨地终于削完梨,故事也讲了一大堆,士兵把匕首随便在身上抹一抹,仍然藏在靴子里头。那士兵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直吵得余旭脑浆子疼,恨不得现在就回燕昶的地窖里去,就算是被锁着手脚关起来,也好过在这里听个兵汉子犯话痨。
说到最后,士兵才慢慢瞧了他一眼,把梨子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要是王爷知道了,你小命就没有了!你要是缺钱,我这里有点儿,拿给你应急。你……你别来这了。”
整一个晚上,终于有人肯守诺,给他削梨,余旭接过梨,在嘴边咯吱啃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流进喉咙,真甜!
“甜吧?”士兵也笑起来,“你要是不开心,到东北角有个灰色的小帐子,找我,我叫元贵,我说书给你听。”
余旭看他的确是个傻子,不然怎么能白花了五个铜子,却什么事都没干?他捧着啃了两口的甜梨子,问这傻士兵:“你知不知道是给谁打仗?”
士兵傻呵呵笑说:“打仗么,保家卫国。”
余旭心道,所以你这样的就叫傻子,你当自己是在保家卫国,外头的人却叫你作叛军,你赢了是窃国的贼,输了是谋逆的寇,将来回了家乡,四里八乡也要说你是跟着造反的罪人,指着你鼻子骂,一辈子也讨不到媳妇。
他讪讪地吃完了梨子,梨核随手一扔,满地的铜板也视而不见,只手心里攥着元贵给他的五个铜子,掀了帐子出去了。
外头还有探头探脑、猥猥琐琐地来“耍乐子”的兵汉,见他竟然不接生意了,一伙人大眼瞪小眼,余旭掷地一串啐骂:“看你爹呢看!都他娘的有多远滚多远,别来惹老子!不然明儿个有一个算一个,全叫你们去前线做挡箭的肉牌!碎胳膊碎腿全叫狗叼去!以后家里媳妇婆子就抱着狗喊大官人!——还不滚?”
一群人没讨着乐子,骂骂咧咧地散了。
余旭回头,看那士兵从空帐子里跟出来,于是也骂他:“傻子!你也滚!”
第165章 木槿花羹
越地的叛军没过了苴水, 北边就传来了大捷, 贺逻阿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果真是虚张声势,倒也是, 一个小小的北氐若都能开出二十万大军来,那怕是连家里烧火的仆妇和帐子里还在吃奶的娃娃都得算上。这些年大夏虽说是疲于养兵, 却也不至于被一个北氐虏军拿捏住。
贺逻阿这厮被打得丢盔弃甲,来时是如何的雄赳赳气昂昂,去时就是如何的灰头土脸, 退出北雁关,剩下个老弱病残几百人, 沿着燕山山麓一路向西北逃窜,直逃至当年北氐皇城遗址,站在他父老亲族焦黑的骨头上,在大夏军队的围堵下,彷徨数十步, 谢罪自刎了。
当年就是在这,郦国公季大将军一把火焚了北氐皇城,替他英年早逝的嫡子报了仇。
也同样是在这, 贺逻阿死前手持一柄砍得豁了口的长刀,状若疯癫,指着天地,指着自己, 长笑三声, 痛骂自嘲:“碌碌多年, 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亏得我阿父将他奉作座上宾,亏得我又听他一面之词,信他会予我援军!蠢哪!”他抬手指着猩甲银盔的大夏将领,哭笑无状,“你们的大夏,从头烂到脚!回去告诉那姓季的老不死,他报仇,找错人啦!哈哈哈哈哈——”
贺逻阿死了,留下个惊慌失措还没来得及随主就义的老仆,被掳回军营。
老仆是旧时宫人,伺候了几代北氐皇族,见识了宫廷内外各色的血雨腥风和暗中交易,上了年纪,经不住拷问也经不住殴打,供词传回京中,满朝惊骇。那些年北氐闹了粮荒,实在无法,只得频频惊扰大夏边境掳掠粮草,却被季家军队打得节节败退。那年金秋,北氐来了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自称有良方可救北氐之危。
他确有办法,竟能使那百战百胜的季家军吃了败仗,又能放北氐探子进关,乔装成商人,大摇大摆进了京畿,掳走了那季将军家的子弟。
那年轻人,自称是大夏皇室,送来金银无数、牛羊成群,道有意与北氐结百年之好。
可谁承想,他这一结,结去了北氐全族的性命!
季家死了唯一的嫡公子,郦国公元气大伤,即便是痛杀北氐皇族三百人,却也还是一夜之间垮了身体,他拎着北氐皇亲的头颅,挂上北雁关城门,这一仗,大夏扬眉吐气十三年!
可又能如何,回了京,进了府,满眼素绢。
郦国公一口血呕在棺木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意难平啊!
到头来,北氐也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罢了。
天子暴怒三丈,自宗庙扯了三代皇亲画像,亲去牢中命北氐老仆指认。那老仆含着血,抖着手,举着蜡,用一双混黄的老眼一一略过了老燕家数十位皇亲国戚,他颤巍巍战兢兢,扯出了其中一幅已年久泛黄的少年画像,斩钉截铁:“……是他,没错。”
化了灰,他也不能认错。
守北雁关的是定北侯,放北氐探子进京,他也脱不了干系。往下一查,雁北四府,从根子上就烂了,从上到下臭不可闻,一层层一级级的盘剥,小小一个有名无实的定北侯,在这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吃霜喝雪的苦地方,日子竟比京城里的王公贵胄还要滋润。
他的手还要往南伸,庄子快划到京畿,跑马场比皇家的还要大三百亩,莫说是跑马,跑死马都不在话下。
满朝文武,原形毕露,丑态尽出。
事情传到南边,传到季鸿耳朵里,余锦年差点从小榻上跳起来把说话的段明给赶出去,他上次为着季延一把破刀差点疯了,这回还不知要如何折腾!可恨段明嘴快,说相声似的,三言两语把朝上风云诡谲给讲完了,余锦年觉得屁股生烫,可还得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鸿的神情。
季鸿为着这事查来查去,早也查到了蛛丝马迹,心里明白着,只是耿耿于怀放不下,可当真听着别人来讲这来龙去脉,又像是局外人一般了,半天阖着眼,不说话。
余锦年有些慌:“阿鸿?”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听着是欢天喜地的,这一仗从滁南零零碎碎地打过来,先时是排兵布阵,暗中行军,少有能痛痛快快打一场的,可眼下便听着外面热闹得很,是自开战以来头一次这般欢闹。
余锦年掀了帐子出去,听外头人喊着:“抚州大捷!抚州大捷啊!”
一群人欢呼着,把他们着银甲的闵将军迎进来。他那甲也不该算是银的了,缝里都腻着血,也溅的脸上全是污迹。他手里拿着把人高的长-枪,与手下将领谈笑风生,英姿焕发。马蹄是踩着敌人的血水回营来的,踏到地上到处都是血红的泥坑,但人人脸上又都是兴高采烈的笑容。
这就是打了胜仗的模样。闵家的嫡公子,看着是个文人,却也有热血,有铁骨,拿得起笔,也耍得动枪!这般风姿,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余锦年也高兴道:“阿鸿,听见吗,抚州胜了!”
季鸿动了动,低声道:“会胜,还要继续胜。胜到他面前,我要问问他,二哥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他。”
他抬头看了余锦年一眼,心又平静下来,他取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替少年将垂在肩后的头发绾起来,干净利落地束在头顶:“去罢,外将军得胜回营,该是我们的内将军出手了。”
余锦年一手好医术,金创伤疡,发脓溃烂,军营里常得的病,没有他不能治的,他带着一批年轻医士奔波在各个帐子间,瞧着是最文弱最不堪大用的,却又是整个军营里最能带给人希望的人。闵霁打不赢的仗,他能打,闵霁救不了的苦难,他能救。伤兵营私底下管他叫内将军,虽然是说着打趣的诨号,但活命的恩情却是实实在在。
余锦年摸了摸发上的玉簪,点点头,叫上苏亭,点了还在帐子里瞌睡发梦的御医士,直奔着伤兵营去了,也是气干云霄,那是他的战场。
季鸿目送他隐没在来往兵士中间,伸手给了段明一张玉令,一扭头,看到闵霁。
“闵将军,恭喜。”
闵雪飞摆摆手,厚重的盔甲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他扬开唇角:“季军师,同喜!”他撒了撒远去的段明,笑里多添上几分狡黠,“季军师又有什么好主意?”
季鸿异常平静:“没你的事。杀个人。”
一个又一个的伤兵抬进来,血肉模糊地躺在帐子里哀嚎,余锦年都来不及辨清究竟谁是谁。之前都打的太轻巧,这回是真刀真枪与燕昶那装备精良的侧翼军遇上了,余锦年这才第一次见了战争的残酷。两军相遇,没人把敌军当人看了,刀斧砍在身上,就像是屠夫剁肉,狠极了。
一盆盆的热水和烈酒,浇得帐中痛嚎阵阵,酒不够了就熬葱水,熬得整个帐子葱气熏天,但就是这般在伤口上生浇的痛,也挡不住士兵们打了胜仗的豪迈激-情。
他带着苏亭,一边给人缝合,一边听这皮开肉绽的小兵讲在战场上是如何的畅快淋漓,打得那些狗贼血花四溅。
也有不行了的,整条手臂只余一点筋皮连着,身上戳了几个窟窿,白-花-花的骨头从身子里戳出来,血都流尽了,余锦年按了这儿就按不住那儿,血崩似的流,连苏亭都看出他不行了。
临死前想喝口热的暖暖,消毒用的烈酒从嘴里倒进去,又从鼻孔中呛出来,咽不下去了。
抚州大捷的喜悦只是短暂的一刻,摆在余锦年面前的却是长久的无能为力的伤痛,是近可触及的死亡。燕昶挑起的这场战争,将有数万人家破人亡,无数孩童失去他们的父亲,成千上万的妻子失去他们的丈夫。
战线越往前推进,战况越是激烈,死人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场景。
天气入了秋,早就过了月夕日和重阳节,约莫着京中该落叶了,南方却还是郁郁葱葱的一团。闵雪飞打回了凌昌城,城中多水多花,一簇簇的木槿拥在水边,朝开暮落,淡紫粉白,如今也都迸上了红,似泣血的斑痕。
凌昌是座雅城,古往今来出了多少翰林学士、墨客骚人,城中荟萃坊的酒肆墙壁上,还留着诸多诗句,时下也都雅不起来了,只余满目疮痍。木槿花溪被铮铮铁骑踏成一地碎红,冲天的煞气盘绕在人的头顶,乌泱泱地压着半边烧红的晚霞。
凌昌的士族豪绅被惊破了胆子,纷纷屯粮聚财,躲在家中闭门不出。燕昶的越字旗颓丧地倒在路边,被烧得只剩下个半边。街上除了清理残局的士兵,和巡城哒哒的马蹄,就只有一伙穿着清蓝色医褂的医士,在满大街地收拾伤兵。